易海虽然因为风雪而陷入深眠的寂静中,时光从无关乎旁人的意志,一刻不停地向前奔去。到了十一月末,萧曜无意中得知,自腊月起,颜延要去盟夏关轮值,要到次年开春才回来。
盟夏关孤悬于易海正北,东西两侧均是人迹罕至的群山,再往北俱是阔野,在桑河尚未干枯时,是北方入连州的孤道。曾经的草原现已化为荒漠,盟夏关艰险依旧,却再非当日的要塞,军府回撤至易海,对关隘的值守也变成了半年一轮。萧曜刚到易海曾想过去一趟关城,但是盟夏关的气候比易海更为恶劣,对于骑术尚不精通的萧曜而言,错过了夏季,就只能等到明年春末夏初了。
听到这个消息,萧曜的第一反应是:“那除夕怎么办?”
告诉他这个消息的人被问得一顿:“他父母都已不在人世,也没有家室之累。多年来都是他去的。”
萧曜听了没吭声,众人只当他舍不得颜延,劝道:“就是因为他冬天去,所以他只值四个月,其余八个月都是别人。他是胡人,也不讲究汉人这些节庆的……我们都知道三郎和他最要好,定了今日给他送行,转们挑在薛十七娘那里……”
白校尉插进话来:“今日不仅是给他送行,也要送一桩礼给你。”
萧曜的心思全落在颜延要去守关这件大事上,随口道:“给他践行,为什么要给我送礼?不必了。”
几个人挤眉弄眼一阵,还是白校尉来说了:“……薛十七娘也听说了你。知道你从正和来,身份不同……你不是火气大么,送你一件礼物,与你消消火气。”
这口气实在可疑。萧曜还是回绝:“这么冷的天,我没有火气。”
白校尉大笑:“这事不分季节,都有火的。总之你只管去,要是不喜欢,再说。”
不一会儿颜延从庞都尉处回来,一群人说说笑笑地就要去赴宴。萧曜见到颜延,立刻赶过去,说:“他们说你要去盟夏关。”
颜延语态轻松地说:“忘了和你说了。过两日就走。每年都是我去。老白同你说了没有?”
萧曜被他抢过话头,咽下一口气,摇头又点头,有些疑惑地说:“说了要给你接风。还说要送我一桩礼物。”
颜延一笑:“他说话就是这样婆婆妈妈。不是礼物,送你个女郎。”
萧曜的心猛地一跳:“……不必!”
猛然拔高的声音引来旁人侧目。看到萧曜的神色后,今晚要赴宴的一干人都露出了含义微妙的笑意。颜延以为他不好意思,放低声音说:“知道你们讲究多,是处子……不过与处子行事诸多麻烦,你要是从来没有……”
“……我有!”萧曜为了不让他说下去,想也没想地堵了回去。
一说完,萧曜立刻后悔了。
可是说出去的话从来也没有可以收回去的。听他终于有了回答,颜延反而露出松了口气的神情,笑说:“那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看你几次三番推三阻四,逃得比谁都快,以为是从来没有过呢!”
“我……!”
萧曜夺门要走。见他真的动气,颜延拉住他,又说:“还是说你在京城有相好,不愿意辜负她。要是两情相悦,今天就算了。明年开春,想办法接她来早日相聚,不要把自己搞得斗鸡一样,难受不说,旁人看得也难受。”
“……没有。”
颜延看起来是糊涂了:“没有相好?没有好上?若是还没好上,也容易……”
萧曜说不出话来,脸红得像是一碰就要滴出血来。他这一沉默,颜延真误会了,继续说:“连州就是这点不好。一年里没几个月路好走。你既然喜欢她,为什么不与她同行……”
萧曜的忍耐到了极致,心里又觉得现在的自己如何可笑,在旁人眼里竟到了这样的地步。即便对方是颜延,也忍不住要喝断他:“……没有相好!去就是了。”
颜延诧异地后退一步:“……没有就没有。哪来这么大的火气,你这是要去温存,还是打架?”
“薛十七娘是吧?她不是要学琵琶么,学得怎么样了?”
咬牙切齿地说完,萧曜不等颜延作答,系上斗篷,头也不回地出门了。
冲出门时他满腔忿忿然,可走着走着,莫名其妙又落到了队伍的最后面。颜延虽然觉得他今日着实喜怒无常,只当是少年人面皮薄,又害羞了,特意与他同行,等萧曜神态恢复平和之后,才再度开口。
“……男女之事,就和饮水吃饭一样。我知道汉人不这么教,京城讲究更多,你也不要觉得他们凑钱给你找个女郎是戏弄你、或是等着看你的笑话。男欢女爱,本是天经地义的。”
萧曜的脸被风吹得生疼,他在军府待了这些时日,何尝不知道这是他们的好心。等颜延都说完,他又犹豫良久,低声说:“……我有个亲近的人,待我很好,从小与亲人无异,嫁人之后回来探望我们,在我面前,她总是高高兴兴的,有一次,她以为我睡着了,和旁人说悄悄话,我才知道,她一点也不心仪嫁的人。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什么两情相悦。”
说完萧曜自己都觉得可笑——不要说池真,即便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又何尝说得上“嫁娶”二字?
颜延的回答也是过了很久才到:“你说没见过,又有过,难道不是两情相悦么?”
久违的苦涩感又回到了嘴边。萧曜垂头丧气地说:“那天我喝多了。你自己也说,有人就是活菩萨一般,只要你去找他,没有不同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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