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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曜再自然不过地为他继续展开曲谱,顺便一心两用地往下读。程勉试了试音,如丝如缕一般的曲调如绵绵流水一般流淌开来。
    这虽然是胡曲,然而曲调极尽缠绵之能,萧曜猛地一僵,难以置信地去看曲谱,读着读着,所未有的恐惧排山倒海而来,刹那间,竟有了五感俱失的错觉。
    他听过这支曲子——
    也是在冬日,他在翠屏宫泡温泉养病,冬日的翠屏宫人烟稀少,他又不能出门,母亲为了让他安心在室内养病,拿出十二分的耐心,陪他弹琴下棋,也教他琵琶和五弦。她教的那些俱是京内新曲,亦或是家喻户晓的名曲,《绿腰》、《倾杯》、《折杨柳》……凡是他听过的,母亲没有不会的,他学得不亦乐乎,全不在意翠屏宫远离京城,甚至恨不得长久地住下去,将天下的琵琶曲都学尽了再回去才好。
    有一次,他因为耗神太过,又病倒了。药剂烧心,吃了怎么也睡不着,母亲为了哄他,就在他的榻边以琵琶催眠,这都是再熟悉不过的曲子,只是因为拨弦之人是母亲,又格外轻柔,他总算是缓缓有了睡意,睡着睡着,终于有一支从未听过的曲调传入耳中,可他已经睁不开眼睛,只是想,等醒来,下一支就要学这个。
    可醒来后,他全忘了,更再没在任何地方听过,一切仿佛是梦中梦,影中影,母亲留给他的一段惆怅而美妙的旧梦。
    直至此时。
    萧曜的心就如同被拨乱的朱弦,慌乱不安、忐忑难平,惴惴然之间,全无意识地望了一眼身旁的人。他的脊背还如松柏一般,颈项微垂,被不知何处来的光映照出如珠如玉的幽光,母亲送给自己的琵琶安然躺在他的怀中,修长的十指拂揉过琴弦,比对待情人还要温柔殷切……
    萧曜匆匆别开眼,用力盯着曲谱上的一角,仿佛盯着一个仇人。可曲声一如流水,轻缓地漫进他的耳中,待面红耳赤地找到曲名、看清的一刻,他不得不死死咬住嘴唇,生怕一时克制不住,要喊出声音来。
    他又气又羞,恨不能撕掉这份曲谱,忍耐让他浑身冷一阵热一阵,连程勉是几时停下的都不知道,耳旁像是有很多人在大声笑闹,可说了什么,也一个字都听不分明。
    到底还是程勉的声音拉回了萧曜。他在和裴翊说话:“……这么有趣的曲子,我却从未听过,真是孤陋寡闻了。”
    “从未听过么?这是昆州无人不晓的曲子。据说是一对情人私会时为辨认对方而写。传来时最初不叫这个名字,后来也不知道是谁,转音为意,成了今日的‘珊珊’。”
    纵然知道裴翊不可能知道内情,可是萧曜实在无法忍受母亲的小字在这种情形下被说出,他趁着其他人都在感慨曲调之美和程勉的技艺,放下曲谱抽身离开了。
    被冷风迎头一吹,萧曜胸间翻滚的热气和酸气依然久久无法平息。冯童留意到他外出,赶出来送上更厚的裘服,披上衣服后,萧曜又将他和其他想来服侍的侍卫都赶走了,一个人绕到后院,在长廊上漫无目的地踱步,满脑子各种荒唐念头,又没有一个敢深想的。
    他越走,胸口那阵因恐惧和震惊而起浊气越是难以排解,以至于程勉前来找他时,他差点对着程勉吼:“看你选的好曲子。”
    程勉不解地看着他,片刻后讶然问:“曲子不是写得很好么?”
    “…………”萧曜有口难言,猛然上前一步,攥住了程勉的手。
    虽然四下无人,程勉还是第一时间抽开了手,又张望了一番,回头见萧曜眼睛都红了,迟疑地开口:“你不是……”
    萧曜一怔,更觉得百口莫辩:“……我不是!”
    可才听完那情意绵绵、露骨缠绵的曲子,程勉又近在咫尺,即便之前萧曜没想,这时也很难不想了。
    何况自从程勉过来暂住,两个人也没有过了。
    一瞬间,萧曜脑子里真的闪过“不如……”的念头,在这一停顿的微妙间隙之后,程勉又开口了:“不行吧。”
    没想到程勉也想到了一处,萧曜下意识地反问:“怎么不行?”
    程勉一本正经,仿佛在谈一件公事:“你我不能离席太久。容易惹人生疑。”
    萧曜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兴奋得诡异,也许和那莫名的曲子无关,就是因为程勉抱着他的琵琶。他无法不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不用太久。”
    说完,他的目光飘到了自己卧室的一侧,越发无法抑制自己的想入非非了。
    “你没有哪一次很快完事的。”
    煎熬了萧曜好一阵的邪火这下彻底由心口燃遍了四肢百骸。他瞠目结舌地盯着程勉,不可思议地想,他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而面不改色的?
    程勉说话时的神态甚至有些肃然,但天色昏暗,雪光莹然,弹奏的快乐和酒消解了他一贯的漠然,使得他说完这句话后匆匆的一瞥莫名有些妩媚,落在萧曜眼中,不禁生出他也在期待的错觉。
    恍惚间,萧曜感觉自己的衣袖被扯了一下:“那殿下要言出必行……也别弄皱我的袍子。”
    程勉刚握住萧曜的手,身后传来一阵纷乱急切的脚步声,不多时,冯童疾步从前院赶来:“殿下,正和来人了!”
    待再赶到前院,只见一个冻得和雪人无异的人被背进了廊下,萧曜还在辨认,程勉先出声了:“……子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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