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驯。”颜延说完,又问目光一直停在云汉身上的程勉:“你驯马用什么?要不要马刺?铁鞭呢?”
程勉摇头:“都不要。这么好的马,伤了可惜。我认识的人说过,要是打伤了马,马只是怕你,永远不会认你做真正的主人。”
“这话不错。我给你找绳子来。”颜延拍拍程勉的后背,“你只管去。我另骑一匹马,在边上守着。”
说话间,已经有人先行牵走了夜来,只留下云汉。萧曜见状,忍不住轻声提醒:“你……不要逞强。”
程勉脚步一慢,没回头,也没有带任何工具,轻而缓地迎着云汉走去,直至一人一马不过一臂的距离才堪堪停住脚步。停下后没有别的动作,只是看着即将为他所有的云汉。
萧曜看见有汗水从程勉的额角一路滚进领口。相较于程勉的镇静,他自己反而是一身的汗,不知道程勉要如何把这庞然大物给驯服了。就在这一闪神的工夫,程勉忽然动了,迅速闪到马的左侧,抓住鬃毛,利落地翻上了马背。
正如颜延所说,这马从未被人驯过,背上骤然多出了个人,当即一声长嘶,上下奔突,只想甩落程勉。可程勉无论这马如何发怒嘶鸣,双腿牢牢夹住马背,始终抓住马鬃不放,萧曜几次都觉得程勉要被云汉摔下来了,可不远处的颜延纹丝不动,目不转睛地盯着马场中央那如同置身惊涛骇浪中的一人一马,不仅没有任何出手相助之意,甚至连出声也不出。
萧曜简直不敢看下去,又不敢不看,也怕声音一大,分散了程勉的注意力,只能咬紧牙关地看着,指甲掐破了手心也不觉得痛楚。
云汉折腾了半天,始终摔不下来程勉,又返头要去咬,鼻息声响若惊雷,后蹄急蹬,足不点地一般跑了几圈,接着又猛地一顿,这时程勉低低伏下身体,只见它瞪大了铜铃似的双眼,扬起前蹄,一如人立,围观诸人不由都低呼出声,程勉却江中的砥柱一般稳固,将脸贴在马的脊背上,待云汉再度四蹄着地,才夹紧马腹,用力拽住马鬃,直起腰来。
“五郎!带他跑!跑起来!”颜延终于拍马贴近程勉和云汉,用力扔出了马鞭。
下一刻,摇摇晃晃接住马鞭的程勉奋力抽鞭,云汉再度长嘶,如离弦的箭一般飞驰远去。
萧曜下意识地就要侍卫去追,可颜延横马阻止了他们,又顺着程勉远去的方向眺望一番,纵声大笑:“不必追了!得了!”
萧曜却爆发了,冲颜延吼道:“……这马好驯!”
颜延还是笑,拍手道:“驯下来了,那就是好驯。但这样脾性大的马,好不好驯也得试一试,有的马就是要先服你,你才骑得上去。不然就是勉强骑了,总要摔下来。可只要服了你,就会和你一起死。”
以萧曜的目力,此时也只能看到一个极小的黑点正在朝荡云山方向疾驰而去。他眼前发黑,沉下脸道:“为什么不再找一匹夜来。”
“天底下没有两匹一模一样的马。云汉骜烈孤独,只能配给阿眠。”
“……”
萧曜不说话了。
只是旁观驯马,已经是惊心动魄,又不免后怕,在程勉扬鞭远去的这段时间里,萧曜只觉得度日如年,若干次地想再一刻,如果再一刻不回来,立刻就要人去找,片刻后又改变主意——这是他最自在的时刻,为什么要去干扰呢?
在这矛盾不已的惴惴难安中,萧曜的视线尽头终于再度有了动静——仿佛只是一转念的工夫,程勉骑着云汉,又回到他的眼前。
众人的欢呼声簇拥着程勉下马,颜延第一个过去为他牵住马,程勉浑身的汗仿佛都要蒸出云雾,可他眼角眉梢的笑意和光彩,压倒了一切的疲惫和狼狈。
他亲昵地与云汉贴了贴脸,问完水房的方向,便分开前来祝贺的诸人,先行去洗脸。萧曜怔怔望着不远处的云汉,陡然觉得,这马的骜烈不见了,那乌黑的双眼与他的主人一样美而明亮。
丢下一句“我也去洗把脸,不必跟着”,萧曜循着程勉的行迹而去,在马厩绕了一圈,也去了水房,都没找到程勉的踪迹,他怎么也想不通是如何失掉了对方的行迹,悻悻然正准备回去,忽然听到水声,又掉转方向找人去了。
这次终于没有落空,听到脚步声,水井边的程勉转过了身体,他驯马驯得满身大汗,顾不得时近黄昏,也要贪凉先浇掉通身的暑气,见到是萧曜来寻他,也没有着急穿回外衣:“你怎么来了?出什么事了?”
萧曜情不自禁地摇了摇头,又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就是来看看你。”
程勉笑了笑:“我不去哪里。”
“我有些时日没同你独处了。”
程勉一顿:“我在想事情。”
“想明白没有?”
“没有。”
萧曜上前一步,定定地问:“然后呢?”
程勉看着他:“先不想了。”
萧曜莫名想起上一次出城巡视时,黄昏下沙丘的曲线,分明也是和眼前人一模一样。程勉答完后,见萧曜站在逆光处一动不动,只当他是在等自己一并回去,便拨掉身上残留的水珠,可还来不及将系在腰间的衣服穿好,萧曜已经赶到了近前,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
看清萧曜的神色后,程勉似乎是想笑,萧曜已然先拖着他,就近钻进了水井旁一处堆放马具的库房里,门一合上,人就被推到了库房的角落里,萧曜也没头没脑地亲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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