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柳川尚有数里路时,干燥的空气中已然有了若隐若现的香气,而越靠近,甜蜜的香气越发浓郁,当他们下到河谷中、置身于热烈盛开的红柳和沙柳之中后,这气味简直叫人陷入近于狂热而甜美的眩晕当中。
此行萧曜还专门从军府“借”了颜延随行,天色刚亮便离开易海,赶到柳川恰逢正午,上次来时萧曜没有深入柳川,而今身处其中,才感觉到别有一番天地:川外艳阳高照,但走进川内,树木最茂密处几不见日光,并有一条涓滴溪流,无声地滋润着生长其中的草木。
颜延显然是此处的常客,不费吹灰之力地在找在河谷内找了到一棵巨大的野生核桃树,树下恰有一块平坦的巨大青石,正适合歇息。
坐定后,萧曜便拿出随身的地图,比对眼下所处的方位。程勉则牵着云汉去饮水,刚走出几步,夜来也跟了过来,程勉不由笑着摸了摸它的鬃毛,一并带去了溪边。
眺望了一眼已经走到溪旁的程勉,萧曜收回目光,指着地图上的一点问颜延:“这处隘口,是不是当年何侯一战成名的地方?”
颜延笑着点头:“殿下对何侯的生平总是格外留心。就在沿溪而上不到二十里的地方。”
“今天来得及去一趟么?”
颜延想了想,看看天色,说:“路恐怕不好走。要去的话,就不能午休了。”
“无妨。”
“那好。吃过午饭,再喝点水就能动身。”
颜延转身去找程勉的行踪,正要扬声喊他,萧曜随口说:“由他吧,他吃饭从来就快,不会耽误的。”
于是颜延话到嘴边又收住了,笑着瞥一眼萧曜,又说:“阿眠性子太急太硬,缓一些才好。”
萧曜旧话重提:“你明知如此,为什么还将云汉给他?人和马脾气都大,更捉不到人了。”
“捉他做什么?他还会丢了不成?他过于自律,几近于苛刻自己,要是能多发发脾气,就不会这样老气横秋了。”
虽然硬生生把反驳的话咽了回去,可萧曜心里的不以为然却没有逃过颜延的眼睛,后者又笑道:“不过向来亲疏有别,正是你们要好,才觉得他脾气不好。”
萧曜一顿:“……我没说他脾气不好。”
颜延闻言大笑,笑声引得河边的程勉乃至于两匹马都回过了头,萧曜看着亲昵地跟在程勉身旁的夜来,索性再不做任何解释了。
待程勉饮马归来,萧曜告诉了他准备前往昔年何鸿设下埋伏的旧战场一探的计划,于是一众人很快又动身,由颜延引路,沿着溪流往河谷的深处走去。
柳川内近年来已无战事,道路被草木掩盖,即便是骑着马也不易行进,萧曜屡次下马,走着有着忽然觉得面上微痛,四下一看,只见身旁的程勉脸上多了几条细细的红痕,想来是被树枝划伤了,而自己多半也如此。
这十里路越走越艰辛,到后来,连道路都没有了,山谷也越来越狭窄,几乎只供两匹马并肩通过。亲临其境之后,萧曜渐渐明白了为什么何鸿能在此地获胜——地势险要,也是绕开与长关的守军正面交战的一条捷径。只要能抢先在隘口设兵,大可以逸待劳,以少胜多亦不是难事。
萧曜犹在沉思,忽然听见颜延说:“何侯在昆州十年,重修了长关以北的工防,与盟夏关的防事相接。发现了柳川这条捷径之后,又在两侧新设了八处烽燧,连接长关和盟夏关,戒备柳川的敌情。几年前在无忌梁上借宿的那处烽燧,就是何侯任上新设的。”
说话间,有一处屏风似的崖壁出现在道路尽头,颜延略一勒马,指着左侧一条小径说:“过了这条窄径,就是当年何侯首战告捷之处了。”
此地路狭,颜延的声音虽然轻,也还是传来了回声,萧曜依稀觉得颜延的语气陡然间低沉下来,却不及细想,催马向前,率先拐入了斜径之中。
不同于来时路上纷乱的草木,迎面而来的是一处乱石密布的荒滩,被阳光照得一片亮白,不要说人睁不开眼睛,所有的马都裹足不前,一时间混乱不堪。
萧曜收紧缰绳,伸手拍了拍夜来的颈子,安抚住马后,又忍着刺眼的阳光试图分辨眼前的一切。在他的想象中,此处一定比他们经过之处地势更为险要奇峻,可仔细一看,分明是要开阔一些,也看不到可以伏兵的地势。
他不免心中疑惑,觉得和所学所想均不相同,正要发问,眼前忽然闪过一道亮光,下意识地投过视线,一待看清河滩上零散的人骨,头顶上的骄阳瞬间便化成了冰水。
察觉到萧曜的视线落处,颜延指了指河滩西北角的另一条不显眼的小径:“据说当年何侯就是在那里伏兵迎敌,前后夹击,大获全胜。”
无论看到哪一处,都能见到零星骸骨,天长日久,骸骨早已被风沙雨雪刷得森白,残留下的兵甲则锈得与土石无异,一时分辨不得何处是大块的卵石何处是头骨了。
见萧曜脸色发白,颜延拍马挡在他的面前,说:“战场就是如此,无人收骨,殿下既然已经亲见了,还是尽早出柳川,赶在天黑前投宿吧。”
萧曜震惊地转头看向诸人,除了自己,其他人的神色皆镇定得多,倒显得他大惊小怪一般。
他抿了抿嘴,看着颜延说:“那你带路吧。”
颜延没有沿路返回,而是继续向石滩北端走去,萧曜惟恐夜来踩踏到人骨,聚精会神地执缰驭马,却反而差点跌下马。见此情景,冯童自请为他牵马,萧曜顿时沉下脸来:“不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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