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听说何侯善乐。曾于元宵夜醉后,在鼓楼当众奏乐,万人空巷,无人不识。”
萧曜不由看了看程勉,见他不自觉地抿起了嘴,很轻地一笑,才点头:“原来竟是如此风流人物。”
雷航摸摸后颈:“不曾见过何侯,正是吾人生一大憾事……今晚我为殿下设下了接风宴,殿下可稍作歇息,待我稍晚再来为殿下斟酒。”
萧曜也不留他:“刺史必是有许多公务,无需在这里耽搁。我们惯于鞍马,无需歇息,稍后想在城内逛逛。进城时我见城下有许多力役在劳作,说来惭愧,这等场面在连州从未见过。”
“这也是昆州一景了。既然殿下无需歇息,我愿意陪殿下登上城墙一观。”
不到一柱香的功夫,萧曜便在雷航的亲自陪同下登上了鹏城的城墙。若无风沙作怪,连昆都是万里无云一望无际的天气,首先吸引萧曜目光的,是城北数里外的长关,不同于楔子一般钉在荡云山中的盟夏关,关城东侧依仗荡云山的余脉,西侧则是茫茫荒漠,雄关自成城池,以三尺有余的土墙充作防事,沿线再以烽燧与连州境内的盟夏关相联系,一同守卫着这一方边疆。
长关如铸,巍然不可撼动,益发显得鹏城下忙碌的劳役渺小如蝼蚁。萧曜兀自看了许久的役夫,直到犹带着寒意的风吹在脸上,他猛然意识到,城下之人为了便于劳作,大多穿着单衣,尘土之下,让人不由想起荒滩上的羊群。
也许是他过于专注,雷航解释道:“城防每年修缮,也是何侯定下的规矩。鹏城和长关及挡马墙由劳役和府兵轮番修缮,忙时农牧,闲暇训练,严守兵府的规制。”
其实连州境内也是遵循此番作息,然而看到这么多人如牛马一般碌碌劳作,且人群不见首尾,终是不忍心多看,又朝长关的方向眺望了一番,见关下也可见烟尘,便说:“连州已多年不见战事,昆州如何?”
“近两年雨水充沛,胡人牛羊骠壮,无需南下牧马,偶有扰边,不足为患。长关不像盟夏关有天险可以仰仗,风沙最是侵袭城防,年年修葺固然辛苦,但防范未然,才能以逸待劳。”
雷航一边走,一边也时不时探身往城墙下看去。走到东南角的箭楼时,他忽然说:“去年薛御史来昆州时,我方知殿下将治所迁回了易海。易海城池虽然较正和开阔,但建城的初衷与鹏城一致,是为了镇守边关,论艰苦,恐怕比鹏城还更胜一筹。殿下有此励精图治之心,实在令人钦佩。”
萧曜摇头,笑着说:“人人都说易海艰苦,我却从不觉得。看来是我有怪癖了。”
雷航一怔:“是我失言了。我数年前曾经去过一次易海,荡云山气象非凡,也是一方宝地。易海虽然艰苦,不过县令裴翊才干出众,殿下将治所迁往易海后,有他助力,更是如虎添翼。”
“刺史认识景彦?”
雷航感慨道:“裴景彦是西北四州最年轻的县令。谁人不认识他?我到任昆州的第二年,恰逢易海及昆州的南境两县遭遇大疫,易海受灾最重,县令和县丞接连病倒,易海城内病死饿毙者无数,正和与长阳隔着荒漠,求援无门,是他一力主持防疫,又孤身一人迁往鹏城来借粮米与药物。当时他不过是县中的主簿,尚未及而立,就敢跨州讨要救灾的粮米,着实是了不起的胆色……灾情平定后柳刺史本要惩戒他不报而自行求赈,是我向朝廷上奏作保,幸而有些用处,免于受罚,不到三年,还由主簿擢升至县令……可惜就是我本有意将他调来鹏城,他却无论如何不肯。”
萧曜与程勉不动声色地交换了视线,萧曜问:“为何不肯?刺史对他有恩,又有擢拔他,景彦没有不肯的道理才是。”
雷航想了想,摇摇头:“要说有怪癖。裴景彦倒真说得上。他说,同为县令,半品之差,俸禄差不了多少,然而鹏城事繁,易海事简,他生性懒散,担不了繁琐的苦差……既然我没本事延揽他,也只能姑且信之吧。或许易海真有什么非凡的水土,才这样引人趋之若鹜……”
话音未落,身旁的程勉一声轻笑,而裴翊的神气亦历历在目,仿佛连说这番话的声音都能听见。萧曜也笑了起来,又看一眼身后含笑不语的颜延,说:“恐怕确实有别处没有的水土,不然何至于让人流连难去呢?”
在雷航等人的陪同下,萧曜在鹏城内闲逛至暮鼓响起时才回到驿站。直至看见鱼贯而入的胡姬,萧曜总算意识到入城中始终挥之不去的违和感来自何方:易海胡汉比邻而居都是常事,互为婚姻的也不少见,但就今日所见,鹏城街头连胡商都难得一见,着实不太像一座边城。
不过开宴之后,萧曜总算是感受到了鹏城的风采——至少在乐舞的技艺上,不分胡汉,都远胜易海,比正和也是高出一筹。而且雷航有意投萧曜所好,挑选了许多精通各种西域乐器的乐手,其中一些弦乐,连萧曜都从未见过。
接风宴将近半夜方散席,酬答道别时,萧曜留意到齐迁正在与程勉耳语,也不知他说了什么,程勉先是看了一眼萧曜,才笑着摇摇头。
为了灯烛下的这一笑,夜深人静后,萧曜特意去找程勉问个究竟。出门时正好遇上担心他酒醉专程来送醒酒汤的冯童,两人脚步都一慢,冯童只好说:“殿下要去哪里,可需要奴婢执烛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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