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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勉在萧曜臂弯躺下后,两个人起先都不说话。这时萧曜的心也静下来了,便闻到自己一身都是酒气,颇有点歉意地说:“我没喝几杯,但阿舍敬酒时没站稳,一盏酒全洒我身上了。衣裳是换了,气味却一时散不掉……”
    阿舍是信王萧晓的乳名,程勉在翠屏宫住了两年,除了太医和冯童专门安排的哑奴,别说寻常宫人不知道他在此处养病,即便是定期前来消夏避暑的池真,也不知道真的程勉就在翠屏宫中。程勉也从未见过池真母子,但是听见萧曜提到幼弟,忽然问:“元双同你提了没有?”
    “什么?”
    “她想求你给他们的孩子赐名。”
    萧曜睁开眼,望向程勉:“她不是这么说的吧?”
    “……”
    萧曜亲昵地蹭了蹭程勉的脸颊,忍笑道:“他们明明是说,要我们挑一个。”
    “我不取。”程勉蓦地流露出不自在的神色。
    萧曜直截了当地说:“取就取。又不难。他小名不是叫阿初么?大名就叫费元。元者,初也,正好。”
    沉默了好一阵,程勉才开口:“你金口玉言,没什么不好。不过到时候你要对费子语和元双说清楚,这名字是你起的。”
    “你嫌不好,那你来。”萧曜直笑,翻身搂住程勉,附耳说,“我知道你会取名字。”
    “我不会。”
    “会的。”萧曜振振有辞,“而且这是元双的小孩子。我们守着她生下来的。”
    南池落水后,萧曜大病一场,程勉本就生死悬于一线,求死不得,更没了生志,走投无路之下,萧曜只能遣人去金州,不远千里地接来元双,求她亲自照料程勉。在前往京城的路上,她才发现自己有孕在身,但还是带着一双女儿在初春翻过玄池岭,赶来了翠屏宫。
    他们从未正面谈及过元双为何而来,但都深知正是元双的到来,逼得程勉最后一丝求死之意也无处容身。阿初生在夏天,萧曜始终记得,就是在自己告诉程勉阿初降生的消息后,程勉自上元节后第一次和他说话——
    “母子平安否?”
    不多时呱呱坠地的小婴孩被送到了程勉的病榻前。婴孩发出无人能理解的声响,无论是程勉还是萧曜,一时间都露出了惊讶不已的神情。惟有冯童在笑,连声说,真像元双。
    程勉与萧曜闻言不禁面面相觑,又在下一刻避开了目光,在萧曜难以置信地盯着这个仿佛还没有他巴掌大的小婴孩端详之际,他听见程勉满是疑惑的自言自语:“……这怎么看出来像的?”
    那声音呕哑虚弱不堪,可是在萧曜耳中,已然胜过天籁。
    但随着阿初一日日长大,益发印证冯童所言不虚,从五官到神态,正是另一个小元双。
    萧曜一直没有等来程勉的应答,他不禁更用力地搂住程勉,将脸埋在他的脊背上——萧曜太清楚元双对程勉意味着什么,程勉自己也知道,但他还是将元双接来了,程勉到底默许了。
    如果没有阿初,他们会有眼下的这个夜晚么?萧曜自问,可在他找到答案之前,沉默已久的程勉毫无预兆地开口了:“……你可能不信,在遇见元双之前,我是不信人有相貌相似之说的。”
    萧曜心中一动,极轻地问:“元双像你认识的什么人不成?”
    “五官一点也不像。神态像极了。”程勉叹了口气,“也巧,我妹妹也叫阿初。”
    萧曜喜怒不形于色已成习惯,可这一刻,心像是被狠狠地割了一刀,他陡然间得到了之前那个疑问的回答,却又不忍心告诉程勉,天底下的母亲看至亲的骨肉时,也许都是一模一样的神情。
    庆幸只是一闪而过,更多的竟是懊恼。程勉的每一次示弱,他都牢牢地抓在了手心。
    不知不觉间,萧曜的声音更轻了:“那这个阿初的名字更该你取了。”
    程勉摇头:“就这个。这个好……你不要和元双说阿初的事。”
    “我谁也不说。”
    程勉翻过身,飞快地看了一眼萧曜,又更快地别开了视线:“其实也不只是元双。还有一次……”
    他很突兀地停住了。萧曜也不催他,耐心十足地等待着。静默让人的思绪更加自由,也酝酿着勇气,等着等着,萧曜感觉到程勉伸出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他索性从善如流地闭起眼睛,等他开口说话。
    陷入黑暗不久,程勉果然说话了:“当年我从金州回帝京,护送我的兵士里,有一个人有点像你。我知道这是子语的安排,他怕我撑不到回京,故意如此。所以那人虽然随侍在侧,却始终不说话,因为只要一开口,这计谋就无用了。”
    “一点是多少?”萧曜一怔,竟笑了,“原来你也会认错人。”
    程勉顿了顿,语气听不出情绪,只是声音不知不觉低沉下去:“就是一点。现在想想,不怎么像。是我病糊涂了。”
    “你既然知道,怎么不拆穿?”
    “子语苦心安排,我何必拆穿他。”
    即便是在黑暗中,萧曜还是很轻易地吻上程勉的嘴唇,然后才笑说:“说谎。”
    没想到的是,这次程勉很快承认了,近于怅然地说:“我以为迟了。”
    萧曜的眼睫急速地颤抖起来,偏偏语调还是平静的,甚至有几分说笑的意味:“你啊,真的是心肠硬。”
    程勉也笑:“命也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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