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宝音与赵泓婚事未成,倒也不避嫌,问候了几句才离开。待姐妹俩走远后,沉默了一路的赵泓说:“允一手下留情,放舍弟一马,家母与我皆感念王妃及兄的宽厚。”
瞿元嘉一时无言,又实在无从迁怒到赵泓身上,更何况,现在的这桩婚事,自己也是难辞其咎。
他含糊地摇了摇头:“我有气盛之处。”
“已经病笃,犹在苦撑,只盼十郎能完婚……如今两家约为婚姻,之前即便有冒犯之处,只请海涵。家母。我家仓促不周之处,也多赖允一协调周旋。”
两人为这桩婚事见了数次,今日才是第一次说婚事筹办之外的话题。送走赵泓后,瞿元嘉蓦地意识到,赵泓那早逝的妻子的家族,正是族灭在安王麾下。他的丈人、还有妻子的兄弟,都是瞿元嘉亲手斩杀的。
安王和赵氏,依然互许了婚姻。如若赵泓愿意娶萧宝音,以他的人品和家世,不必说安王与娄氏,连自己,也会认为是一桩极好的婚事。
之前为何从未想起其中的联系呢?
瞿元嘉自问。
平佑之乱至今,不过六载而已。
第67章 岁月不待人
翠屏宫的至高处有两座东西遥望的高台,一曰承露一曰揽月,登台远眺,数十里山川尽收眼底。若是天气晴好,煌煌帝京亦隐约可见。
程勉逐渐康复之后,每隔数日,都要至两台登高。最初走一个来回要耗去大半天的工夫,论脚程未必及得上元双的女儿,后来渐入佳境,半日可连登二台,结果反而是小少女们觉得赶路无趣,不大愿意陪他同去了。
程勉登高时,除了元双母女偶能作陪、几名贴身服侍的宫人遥遥相随,翠屏宫内其他人等一律不得外出,许多时候,仿佛惟有一道孤影游荡在天地之间。
每年中秋至立冬的几十日里,翠屏山重峦尽染,最宜登高赏景,而翠屏宫坐拥地利,无论身在何处,尽可一览东西山麓的美景。于是在一个风清气和的日子,元双专程约上程勉,带着一双女儿,挑了条平日罕至的幽径,秋游去了。
既然同意了出来“秋游”,程勉不仅放慢了步伐,还额外分出心思,提醒姿容、丽质姐妹看远处一闪而过的鹿和猿猴,一路走一路谈笑,清晨出发的一行人过午才到揽月台。简单地吃了午餐喝了茶,两姊妹还在揽月台上歇了个短暂的午觉。待她们睡起来,更新奇的景象已经在等着她们——翠屏山晴空一片,满山的红枫黄栌更显绚丽,而帝京所在的方向,却积起了千层云海,从翠屏山远眺,云气翻涌固然是气象万千,但身在帝京的人们恐怕是免不了一阵雨了。
见天色如此,元双提议下山。程勉看姿容和丽质玩兴犹浓,说:“山里的雨一时下不下来。难得她们有兴致,承露台还没去呢。”
元双摇头:“雨比人快。看着远,只要一阵风,很快就追上来了。她们哪天玩不得,万一累你赶上了急雨,就是天大的罪过了。”
程勉几年来几乎没有反驳过元双,今日却难得地坚持了一回。有了程勉撑腰,姊妹俩也壮起胆子,装作没看见母亲的眼神,一人牵住程勉一只手,娇声娇气地央求他再给她们指野鹿看。
结果元双的话成了真。傍晚下山时,晴了一整天的天空忽然变色,一行人紧赶慢赶,总算是在落雨前赶回了山下,堪堪免去了落汤之苦。
只要下雨,山中的温度立刻就凉了下来。当元双为程勉找来御寒的斗篷,程勉却站在殿外的檐下,一言不发地观雨。
元双一边披斗篷一边陪他看雨,看了一阵,没忍住心中的牵挂,轻声说:“不知道陛下今日来不来。可不要赶上雨了。”
为圣人的安危考量,萧曜若是微服前往翠屏宫,无论是来程还是去程一律不事先告知。元双早已习惯了萧曜的不告而来,只是每到恶劣天气,实在难免挂心。
程勉很快解答了她心中的疑问:“不来。”
“嗯?”元双目光中自然而然地多出了询问之意。
程勉望向雨帘,并没有解释,转身进殿去了。
萧曜不在翠屏宫时,元双每天至少陪程勉吃一顿饭,这几年来雷打不动。但今日的情形又与惯例不同:姿容、丽质跟着程勉玩了一天还是意犹未尽,也跟着母亲与程勉一起用餐。
程勉和元双都少言,一餐饭吃下来几乎听不到人声。但天底下受尽宠爱的少女,总有一种理直气壮的活泼劲头,必定要在某一刻做一回众人视线的交点。于是这顿饭吃得比萧曜在时还要长,元双几次三番打岔、规劝都不顶用——小少女们很快就发现,真正的靠山,原来是不仅耐心十足地听,更认认真真地作答的程勉。
时辰已经过了初更,才刚刚吃到点心。正吃着渍栗子,殿外忽然一阵灯影闪动,元双疑惑地看了一眼程勉,见他眼中闪过一缕兼具诧异和懊恼之色,马上就意识到是萧曜到了。果然,刚起身,萧曜已经先一步推门而入。
见元双的女儿都在,萧曜的脚步先是一慢,然后迅速止住要请罪的元双:“今天听博士讲经史,他们讲得兴起,我动身迟了。你们还在吃饭正好,我是饿了。”
元双忙去吩咐殿外听传的宫人们去传膳,回来时发现萧曜已经把程勉没动的点心吃了个干净,茶也一饮而尽,可见“饿了”不是一句托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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