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元嘉看向叶舟的目光如同看见了夜叉,脸色更是难看:“我从未如此想过。”
叶舟仿佛精神好了一些,不去看瞿元嘉,继续说:“毕竟全天下很难找出第二个人,比我更清楚你对程勉的心意。我说过,你于我有大恩,之前想没想过都不要紧,但凡你想,我再去一趟帝京也使得……”
他的目光陡然间锐利了起来,盯着瞿元嘉,一字一句地说:“如果我去见了程勉,无论你能否得偿所愿,届时你我之间,能不能不要再有丝毫瓜葛?否则,我是真的惟有以死相报了。”
说完,叶舟吃力地喘息了起来,目光再次从瞿元嘉脸上移开。瞿元嘉低声说:“我来沅庆,和五郎没有关系。我很清楚,在你假扮五郎向母亲辞行之后,你就再不可能愿意与我有往来。是我不愿死心,也总是想不明白,总想再见你一次……”
他艰难地咽了口气:“我对五郎的心意,即便能瞒住天下人,也不可能瞒住你。可是与我朝夕相处的人是你,我认得的,归根到底也是你。昨日我与你说五郎的近况,是觉得此事应当让你知道。他回来至今,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翠屏宫。”
叶舟唇边浮起冷笑:“你看,你不是不知道,谁是真正能认出他的人。”
瞿元嘉静了下来。
“论人品,你无可挑剔,痴情更是天日可鉴。如果失忆的人是程勉,得到你的殷殷照顾,又终于知晓了你的曲折心事,假以时日,你也许可以得偿心愿。”叶舟靠在榻旁,盯着瞿元嘉,“可是你要是真的觉得应当让我知道,我还在帝京时,你至少可以告诉我一声他的行踪,他在京中,我就不该去假扮他见你母亲。”
瞿元嘉浑身冷一阵热一阵,无法接话。
叶舟飞快地一低目,再次抬眼看向瞿元嘉时,目光清澈,病容仿佛一时间全消失了:“……当年你救了我,照顾我,是源自程勉曾经是你的恩人和主人,而你终于可以回报他、接近他。你觉得所行皆是天经地义、顺理成章。从昨日到今日,你过问我的病,明知我不想见你,还是登堂入室,何尝不是类似的心思——我受恩于你在先,又和你有过那档子事,曾经痴恋于你,你就自以为事到如今,我还应该承担你这错放的痴情?我昨天就说了,我真心希望你能得到程勉的钟情。可是你现在人来了沅庆,我想至少有一点是无疑的,你觉得再无法得到他的回应,你也放弃了,是不是?”
“…………”
“他不要你,你就来找我。”叶舟叹了口气,“程勉如何待你,你就如何待我?瞿元嘉,你要是不来,我还高看你几分。”
“我来沅庆只是为你。和五郎没有干系。”
叶舟摇头:“你不是为了我。和他怎会无系?我本不愿意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可是你扪心自问,若是程勉在得知你的心意后,流露出一丝犹豫——不,只要他愿意依赖你,允许你照顾,你会站在这里么?除了程勉,天底下的其他人在你眼中都是一样。你的歉意当然真诚,可是对我来说没有丝毫用处。你要的是我的谅解么?在程勉的事上你和他真有什么区别?都是一样的理所当然。只不过你们在权势上不能匹敌,显得你不那么自以为是。但是这两年每次他召见我,回来后你做的那些事,难道仅仅是出于对程勉的迷恋?你心怀恐惧的源头到底在哪里?瞿元嘉,我现在头痛欲裂,实在不想再说,也不愿再看见你了。我受够了。能不能得到回应,和是否愿意付出真心,从来就是两回事。这一点,你再清楚不过,不是么?”
身体里像是藏了一匹烈马,在瞿元嘉的血脉中奔腾突跃,撞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燃烧。面对尖利、近于残酷的叶舟,他并不感觉到愤怒和羞耻——朝夕相处的三年光阴曾在他们之间笼下了薄纱,他以为曾挽住了江河,而今,停滞一时的河流带来更大的浪涛,将不同的人带到了不同的岸边。
他并不畏惧叶舟的冷漠尖利,但他知道,他的确没有理由再强留在此地了。
叶舟明言送客之意后又躺了回去,不再理会瞿元嘉。瞿元嘉直至走出卧室,也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离开叶宅之际,送行的叶家仆人还奉上了礼物,说瞿郎君初次到沅庆,主人特地备下了一些当地的特产,略表谢意。面对这周全的礼数,瞿元嘉只感觉到难堪,但这难堪又毫无道理,他辞谢了礼物,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到客栈后瞿元嘉莫名觉得筋疲力尽,倒头睡到次日。第二天起,他开始在沅庆城内游荡,天气不好,时不时下点雨,瞿元嘉本不是有访胜兴致的人,走遍了城内之后,又开始造访起城外的群山,他也不管名气或是远近,一视同仁,天明出城,天黑前回到客栈,眼看除夕渐近,也没想过之后的行程。
虽然不想行程,其他事却想得不少。夜里时常做梦,光怪陆离,偶有一两个好梦,醒后的滋味比噩梦还不如。梦里出现得最多的是他在爬山,他有蛮力,又能忍耐,再艰险的山也拦不住他,可是一山连着一山,永远没有豁然开朗感,再高的山总有爬完的一天,他能去哪里呢?
小年那天,瞿元嘉还是和平常一样早早出门,去城外打发时光。在路上时,他忽然想起了高磐。在虹州,高磐借裴氏案铲除了州内的几家豪强,官声颇不错,只是在沅庆,因为波及了叶氏,哪怕是在街头,也能听见寻常百姓的咒骂。但他想起高磐,全是因为早上的那一碗馄饨——小年家家户户挂桃符祭灶,吃馄饨也是南北无差的风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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