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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侍长自家叩谢完毕,见阿宝只是一味垂首不语,生怕太子再怒,忙扯她衣袖道:阿宝,还不快谢恩?定权已经走了两步出去,听到这话,忽然转过身,突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李侍长忙替她答道:殿下,她叫做阿宝,珠玉之宝。定权愣了片刻,又问道:是姓什么?李侍长又答道:姓顾,回首之顾。
    两旁侍者见定权在一旁沉默了许久,不知他所为何事,亦不敢动作,半晌才又闻他吩咐道:交给周总管。众随者连忙答应,便要上来拿人,却又闻定权转身,对那丽人道:让周总管查查她是哪次遴选入宫的,你好生调-教她一下,日后让她到报本宫去侍奉罢。
    那丽人应了一声,随在定权身后,走出去几步,又回首顾盼,恰逢阿宝亦抬头,见她素丝单襦,罨画长裙,头戴假髻,上无珠饰,额上颊畔却装饰翡翠花子,通身装扮异于贵嫔,亦异于内人。察觉到阿宝的打量,丽人的唇角露出了一丝浅浅笑意,亦含温柔,亦含妩媚,如有怜悯,如有讽刺。
    ☆、念吾一身
    待太子一行人走远,李侍长早已是吓得瘫软在地,兀自喘息了半日,这才勉强爬起身来,又扶起了阿宝,问道:不碍事罢?阿宝方一点头,李侍长劈头便是一掌,怒道:究竟是怎么回事?阿宝捂着面颊沉默了半日,方答道:我只想无人时到苑内四处悄悄看看,不妨就撞上了。
    她语焉不详,李侍长自然大是疑心,然而再四盘问,来来去去却也只是这三两句话,初时只难免觉得她性子执拗,不识好歹,开口骂了两句。又打量了她半晌,若有所悟,摇头道:罢,罢,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今日我还一心想为你开脱,看来只是多事。好在你的事体再不归我管了,只是休要守一条道走到黑,今后去了前殿,你若依然如此,只好求神佛方能护你周全了。说罢也不等她,叹了口气,仍旧找回了郭奉仪的衣物,一个人送去了。
    待阿宝慢慢缘来路折回居处,浣衣所的一干人却不知从何处已得知了消息,早据守院门,见她一露面便团团围住,七嘴八舌问这事情的前后经历,阿宝仍是如前回答,两三语道尽。众人自不甘心,又退而求其次问道:那么殿下的模样呢?你究竟看清了没有?阿宝摇头道:我没敢抬头,并不曾看见。众人见她神情漠然,已经摆出一副不是池中物的嘴脸,自觉气恼且无趣,众口晓晓了几句高飞上枝头、苟富贵、勿相忘的讥刺言语,三三两两的各自散去。却闻阿宝低声道:我只看到了殿下的身边,有个美人,穿得和旁人都不相同一个平日多是非的宫人闻言回头,向她笑道:那想必便是我们素日里说过的陈蔻珠了。走出了几步,复又高声笑道:不就是拾了她的牙慧么,还要在此间妆什么幌子?另一人随口接道:只怕牙慧日后还要接着拾,她若肯开善心点化一二,能渡出个正果也未可知。前一人哼道:她自己还是孤魂野鬼,连个人身都没修炼成,拿什么去渡旁人?
    宫人们嘴上虽然说得不堪,依旧当这是件极重大事件,聚在一处讨论不住:不想她平日一声不响,临事却果真有些手段。那陈氏好歹是内人出身,听说相貌也极美,更何况自殿下元服迁居便在身边服侍,这也就算了。只是殿下却又看上了她什么?所以我方才说人不可貌相
    众人研究半日,终无成论,便有胆大者引着众人前去询问李侍长,李侍长一腹愤恨,此刻得以尽数宣泄:正是我尽日惯得你们个个皮轻骨贱,尊卑不明,如今正得现世果报。你们个个只管自求死,只是不要连累我一世为人不得下场。见众人哑口无言,面面相觑,又勒令道:日后年未满二十者,一律不必再当外差。
    隔日果然有便人携西苑内侍总管周午之命前来浣衣所提调,一干宫人未受半点泽被,反遭池鱼之殃,忿忿然并无一人前往相送。
    蔻珠此日已经换做了团领袍,腰上黄外加束革带,一副寻常宫人的装束,见到阿宝,拉着她手笑问:新衣服可还合身?左右看了看,又道:你来得太急了些,只好先领了现成最小的一身,不想你穿着还是大了。袍子向上折折,带子束紧些,且耐烦穿几日吧,我就知会有司替你量身新做。阿宝推辞道:不必烦劳贵人,这样子便很好了。蔻珠笑辞:你这么叫我,可不是替我惹祸?看年纪我必虚长你几岁,如你不嫌弃,叫我声姊姊也可,直呼我的大名也可,我的名字想必他们早说给你了罢?见阿宝柔顺点头应承,又笑道:衣服的事情,却由不得你。你愿意替殿下俭省,只怕殿下未必应允。不瞒你说,殿下平素在这些事上有些留心,你这几日且还别到他面前去走动,免得惹他骂你。又促膝与她细细说了许多太子行止的好恶,又问了她来历家人等语。阿宝一一答了,亦一一记了。
    蔻珠所言未虚,报本宫的规矩果然琐碎繁冗,头一桩便是太子极爱洁净,不但以身为则,一日再三栉沐更衣,更推己及人,凡举案上几上,乃至内侍宫人身上脚下,目所能及之处,皆要不染纤尘。平素众人只能见缝插针不停揩抹替换,阿宝亦领悟到当时在浣衣所时差事繁重的原因。
    众人所言亦不虚,太子的脾性确实不能用和善来形容,众人镇日里战战兢兢,在殿内时连大气都不敢多透一口,生怕一事不慎,便招惹到了这尊碾玉魔罗。阿宝一次将煎好的茶汤奉他,不慎溅了一点在几案上,太子正在写字,忽将手中笔狠狠一掷,一幅快写好的字纸登时一塌糊涂。满殿人皆跪下请罪,虽定权提脚出殿半晌,亦无人敢率先起身,直到蔻珠亲来传唤,此事方解。日日皆有人因小过遭黜罚,日日皆有新面孔接替进入,此处不像浣衣所,根本无人好奇太子殿下何以一时心血来潮拣拔了这样一名低阶宫女。人事的更替,众人已经习以为常。只是阿宝不久后便察觉到这似乎并非单单源自于太子的易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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