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外正是爆竹喧天之声,更衬得苑内一片冷清,除夕之夜也就这样悄然滑了过去。
☆、孽子坠心
因为太子卧病,新年过得颇是惨淡。定权直到上元前后才渐渐能够下地行走,又终日闷在书房中,众人除了万不得已,并不愿近他身边,生怕新年伊始便讨得满身晦气。一日午后,太子在书房内伏案假寐,阿宝在隔间内,将热汤注入银盘,搬动竹薰笼,银盘水暖,炉香乍爇,蔻珠从外回转,见了这幅情景,卷袖笑道:我来帮你。阿宝微笑道:谢娘子回去了?贵人姊姊歇歇罢,我一人做便可了。蔻珠仍是上前助她展衣,覆于薰笼上,这才答道:才送走了,有的没的也嘱咐了半日。她难得来探探殿下,殿下偏又正睡着。阿宝点头道:这位娘子确是少见到些。蔻珠道:是,自打太子妃殿下殁了,她便算主西苑内宫其实殿下统共只有那几位娘子,扳着一手指头就能数过来,又有什么事要她管的?人确是好人,只可惜和殿下缘分忒薄了些。二人等待那熏衣,也算守着薰笼闲话,阿宝便随口问道:这是为何? 蔻珠道:殿下元服婚礼,除了元妃,陛下同指了四五人,她拜良娣,只比妃低一等。虽说殿下平素便少在后宫用心。只是这位谢娘子也属异数,听说她前后宣召,不过三四次。顿了片刻,忽然伸手去拧阿宝脸颊,笑道:想来还是相貌不入殿下目,虽说是大家娇养,不知怎么却养出那样一张黑黄面皮来。她若生就了你这么一副皮色,想来与殿下也不至于夫妻缘浅至此。阿宝从她手下偏躲开来,轻轻啐了一口,羞恼道:姐姐和我略熟识些,话便越说越不成样了。蔻珠袖手,向她嘻嘻一笑道:你且自己往后看,便知道我说的是不是了。阿宝微微脸红了脸,避开她目光,岔开话头问道:听说太子妃殿下是去岁殁的?蔻珠点头道:是四月间,生小郡王的时候,母子两个都没保住。顿了片刻又道:总是没有母仪天下的福泽罢了。阿宝望了阁内一眼,急忙去扯她衣袖。蔻珠笑道:不是说睡着了的么?又指点她翻动薰笼上的衣物,接着道:不过你言语少,人也谨慎,这都是极好的,比我初来时候强多了。阿宝问道:贵人姊姊侍奉殿下多久了?蔻珠叹气道:我十岁入宫,起初当过几年杂役,殿下冠前一年才划入的东府,后来跟着到了这边。又问道:你之前可还侍奉过何处?阿宝摇头道:没有。蔻珠又问:那你爷娘兄弟呢?都在哪里?阿宝淡淡摇头道:爷娘都过世了,我也没有兄弟。蔻珠见她如此,也不再多说,只是摸了摸她的手。这时忽见太子的近侍入内,问蔻珠道:周总管来说,张大人来了殿下还睡着。蔻珠点头道:知道了,你请张大人少待,我去请殿下起身。
又指着那衣服嘱咐阿宝道:勤转移些,省得着了炭气,殿下是不喜欢的。这是正大事,她嘴角却带出一个多余的清浅笑意。于是那本当应是奴婢对主君苛政的诽谤,陡然便变成了纵容和怜爱的抱怨。
因处燕居,定权只穿着一件褙子,此刻蔻珠帮他在外又加了道袍,服侍他掠鬓整冠,定权这才吩咐将人引入。张陆正今日依旧如前具服前来,见面后连忙施礼道:殿下像是大清减了,臣等死罪只求殿下明示,究竟所为何事?定权让他就坐,摇头道:孟直不必忧心,罪由可笑,倒无需计较。其实为的不过还是李柏舟的那桩公案。方将经过大略说了,又笑道:陛下就算为了摆个样子给众人看,剥剥我的脸面,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他虽避重就轻,张陆正听了事由,个中原委却也想明白了,他既不肯明说,也便不再点透。如此沉默了片刻,方将身随带来的一只锦函奉上,定权疑惑打开,见是薄薄两卷麻纸,展开略看了一眼,便惊喜道:孟直果然神通,如此珍奇都能网罗。细细看了片刻,爱不释手,叹道:只怕某夺人所爱,又觉于心不安。到底觉得这言语并不诚恳,自己便先笑了。张陆正道:臣于此道,不过爱好平平,此物若还能当得起殿下钧鉴,也算适得其主。定权笑道:孟直谦逊。只是我如今还算是待罪,也不敢多留孟直,待日后再亲自为孟直点茶做谢如何?张陆正见他的目光始终未从那字帖上移开,满面皆是一脉天真的欢喜神情,稍觉难过,终是又静待他赏玩了一时,方道:臣今日辞去,日后再想蒙殿下赐茶,只怕不及从前便利。
定权抬目惊道:孟直此言是何意?张陆正苦笑道:臣今日朝后听闻,陛下已径发敕旨,以臣等佐导殿下失职为名,欲更换詹府属官。如今敕书已经返回门下,中书省又空虚,只怕早则今日午后,迟则明日午前,便有旨意到詹事府了。
定权呆坐半日,方问道:可知道这次替去的都还有谁?张陆正叹气道:凡举正官和首领官皆卸除詹事府职事,仍各领本职,倒还未听说有别的处分。定权颔首,良久方冷笑道:我当日忖度着也会有这一手后续,看来还不算愚昧到底。只是行动如此之快,牵涉如此之广,却出乎我的意料。
张陆正无奈劝慰道:殿下亦不必思虑过度,事已至此,想必陛下不至再穷究前情。臣等仍领部务,省部中事,仍可为殿下效力如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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