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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午后,内侍通报,说许昌平果然以詹事府主簿的名义拜谒储君,定权也便更换了衣裳出来接见。两次三番施礼如仪,许昌平方才坐了。定权又教人前去煎茶,既不知他来由,仍是虚礼问道:许主簿是前几日才上任罢?许昌平答道:臣忝列寿昌六年进士科,以三甲第一百一十八名,授礼部太常寺博士,此次任满,转迁詹府主簿。他的功名寻常,经历亦寻常,定权随口敷衍道:哦?太常博士是正七品,詹府主簿厅首领是从七品,为何转迁反倒委屈了主簿?许昌平却不述缘由,只是正色道:臣是带七品衔转,何况詹府佐导青宫,责任重大过于其它,何敢言委屈二字?
    他既然提到了公事,定权也便笑道:许主簿无需多礼,既到了此地,请直言便是。许昌平听了这话,倒也不再客气,劈头问道:臣有一事请教,殿下日前获罪,可是为了去岁李江远狱事的缘故?定权闻言,登时心下一沉,他在西苑驻足不出两月有余,虽则对外说了的是抱恙休养,但朝中知晓他其实是被皇帝处罚禁足的也不在少数。许昌平身在詹事府,听说了并不奇怪,只是个中真正缘故,除了皇帝齐王等数人,并不为外人所知,许昌平不过一个七品小吏,非但知晓得如此清楚,居然还敢在自己面前肆无忌惮的说了出来。
    定权想到此处,一张脸早已变色,放下手中的茶盏,冷冷说道:日下朝中流言四起,说陛下与孤失和,这种诋毁天家的昏言昏语,轻里说是在朝传谣,重里说就是大不敬。主簿虽是初迁至詹府,却也到底十年窗下,三载为官,断不至出言如此轻浮。这话是主簿从何处听得的,抑或是何人教主簿说的?许昌平却并未惊惶,一拱手道:殿下不必疑心,不是陛下教臣来的,也不是齐王教臣来的。只是臣身为詹事府属官,职守本就是辅弼殿下,臣不过欲以一己之绵力,为殿下尽忠而已。定权倒不妨他一口便辩白得如此明白,心下更是疑惑,良久方道:辅佐孤,上有詹事,左右有坊局,整个衙门里难道只剩你一个总杂务的主簿了不成?许昌平道:臣知殿下必不信任臣,只是臣还有一语,欲请教殿下。定权望他半晌,终是点头道:你说。许昌平道:李江远在中书省内的空缺,已近一载,陛下为何仍不卓选递补?说罢也不待定权作答,躬身施礼,竟自扬长而去。
    定权面色阴沉,驻留原地,再四思索,走回书案前,援笔写了一张字条,方吩咐身边一内侍道:去将詹事府的主簿再请回来。
    ☆、半面檀郎
    西府的内侍骑了快马,跑了两三条街,终是截住了一路走马观花的许昌平。
    许昌平整顿衣衫,再度施施然入阁,微微一笑,四下里稍一环顾,朝定权行礼道:臣拜见殿下。定权这回倒没有起身,只是抬了抬手让座道:许主簿请吧。许昌平亦不再推脱,道了声谢便撩袍坐了,问道:殿下召回臣,可有令旨?定权着人将奁中纸条交给许昌平,笑问道:如此举动,主簿没有异议罢?
    那是一张寻常纸笺,其上只有寥寥数字,前无台头,后无落款,无章无印,许昌平面上却微微改变了颜色,喃喃自语道:金错刀?
    定权笑道:许主簿果然博识。许昌平摇头道:实在是殿下文翰名噪天下,今日始得瞻仰,臣不胜荣幸。将那字条亲手奉还定权,方道:臣并无异议。
    定权嘴角一扬,微微笑道: 既如此。便请借许主簿慧眼一观中书省的空缺,陛下究竟会推举何人?
    他问得直白,许昌平也答得直白:依臣之浅见,陛下大概是谁人都不想用了,殿下以为然否?
    定权嘴角轻轻抽搐了一下,道:愿闻其详。
    许昌平道:臣此语有谤君之嫌,先请恕罪。李江远一狱,于世人眼中,起于帝师,兴于法司,其利尽归于殿下。岂不知本朝鞫谳之严,远甚从前。李柏舟身处高位,又在议贵之列。此事若不得陛下默许,纵然网罗编织再严密谨慎,又焉得最终成狱?
    定权仍然不置可否,接着问道:今上英主,光明烛照,依主簿所言,何以会容许臣子弄权,以蔽天听?
    许昌平道:陛下所为无非二字,集权而已。
    定权心下一惊,击案低声呵斥道:你大胆!
    许昌平面色不改,离座跪倒,正色道:听者若非藐藐,言者则必谆谆,臣虽鄙陋,此行亦有置死生于度外之觉悟。请殿下容臣禀报完毕,再发落亦不迟。
    定权默视他良久,举手示意,阁中侍者尽皆无声退下。方开口道:孤此处并无洞开之水亭,亦无划灰之火箸,效不得李宋故事,还请主簿慎言。
    许昌平略笑笑,以示知情,道:殿下母舅顾氏一门,簪缨旧族,三朝亲贵。国舅自先帝皇初末年始即以枢部尚书的身份辍部务提督京营,定新年后又以长州都督的身份镇守长州,以御外虏。虽近年陛下分将分兵,国舅掣肘甚多,但军中旧部仍为可观。长州乃本朝北门锁钥,襟山带河,国舅镇于彼,进可击虏,退可守城。势重权危,世人共识。说到此处,突然转口问道:臣数年前曾到过长州一次,登危城深池而望大漠弓月,乘万里长风,似可想见正正之旗,堂堂之阵。不知殿下鹤驾可曾至于彼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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