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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定权看她半晌,不置可否,又问道:那你能不能再告诉我,你出宫时用过的那张勘合,是从哪里得来的?阿宝道:硬黄纸砑蜡,双钩填墨,用殿下亲赐的字帖辑字,殿下间或不用印玺。定权点头道:倒省去你窃钩之劳,只是这钩填是个细致工程阿宝道:殿下许久前就将那本帖子赐给了奴婢,奴婢虽愚笨,未雨绸缪的意思还是懂得的。
    虽仍存疑惑,但她此说并非不可行,定权叹了口气,道:你刚才说孤旁观者清,其实不全对孤到底还是小瞧了你。看来你不光字写得好,书读得好,胆更是大得好看。这下子孤却是愈发奇怪了,你究竟是什么人?阿宝道:奴婢不过是个奴子,就算涂得两笔鸦,认得几个字,又怎敢承担奢企殿下如此青目。定权一笑道:人心似铁,官法如炉。你不肯说,孤自然有的是办法叫你开口。只是孤还要再请教一句,以你的聪明,应当明知道会有如此下场,为何还一定要去涉险履行,这究竟算是是孤勇,还是愚蠢?
    阿宝忽然想起了那夜的杜鹃叫声,微一迟疑方笑道:殿下带我去齐王府,带我去许主簿府,亲自督导奴婢写字,又命人日夜护送着奴婢。种种恩荫,种种苦心,奴婢不敢不仔细体会,顺着殿下的令旨去做。殿下何等天纵英明,奴婢这点伎俩哪里能长久瞒得过殿下?既然迟早要事发,倒不如借此机会一搏,若是真有裨益于殿下,得蒙殿下青眼相加亦未可知。
    她停顿了片刻,接着道:勇气和愚蠢,许多时候不过是一回事。事成即
    勇,事败即蠢,奴婢是个蠢人,或杀或剐,任凭殿下处置。
    定权站起身来,走到她身边,随手抓起她的下颏,估价般捏了捏,笑道:杀你嫌无血,剐你嫌无肉,没有乐子的事情,孤还真不愿意费这个力气。只是孤本只打算抓一个穿窬探耳的小贼,却不仿碰上了一个胸中有大沟壑的女萧何。贵上还真瞧得起孤,这样的人才也舍得往孤这里送,竟还叫你这双研墨捧诗的手洗了许久的粗布衣服,这等焚琴煮鹤,是孤的罪过,还是他的罪过?阿宝偏头从他手中挣了出来,一哂道:青宫乃未来天下之主,奴婢虽不过是蒲柳贱质,齐王却也不敢用滥竽来搪塞殿下的。定权哈一声大笑道:好个三尺喙,还要竟日装成无口匏,真是难为你的很了。又问道:孤知道,不许人说话,最后吃亏的都是自己。孤不想吃这个亏,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
    这或许是可以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了,此时日影幽浮,如春波般摇荡于他水色紫曲水锦道袍的衣裾上,可以清楚看到其上水波的暗纹是怎样承载着朵朵桃花,绵绵不绝的在他的沉水衣香中传递流转。她的思绪滞后于时空,仍在思考他之前的疑问。那夜她决定走险的时候,除了与他旗鼓相对的计算、权衡和取舍,那春日书窗下的花影、他修长冰凉的手指,他飞扬跋扈如明媚春光的神情,究竟起到了怎样推波助澜的作用,则是她直至此时才有所领悟的而是勇是蠢,恐怕也需要重新评估。
    阿宝终是回过了神,回答了最后一个提问:奴婢心中也有个疑惑,请殿下告解。定权微微偏了头,看着她:你说。阿宝道:那个阿宝是什么
    人?定权面上的神情逐渐凝重沉滞,握着麈尾的小手指微微抬起,又不堪重负似的放下,只闻阿宝接着道:齐王也是因为奴婢这名字,才肯收留了奴婢的。定权转过身去,看了她片刻,脸上慢慢聚敛起了嫌恶无比的神情,如同在看什么不祥的东西。忽而扬手,那麈尾的手柄已经狠狠从她的耳畔直批到了颧上。力道之劲,竟连自己的虎口也震得微微酸麻。阿宝倒伏在地上,耳边嗡嗡乱响,颊上一片木然,便觉得似有温热液体蜿蜒滑落。
    手中的麈尾在此时成了一个弄巧成拙的可笑证供,他是把她当做一只的小花狸来逗弄的,他从中得到的乐趣即是对它的惩处,亦是对自己的补偿。所以他能够容忍它的张牙舞爪,并认为这不过使它更加有趣,也更可消除赏玩者的无聊。但是他忘记的是,小畜生究竟还是小畜生,有意无意,它探出了它的爪子,即使没有伤及赏玩者,也足够让他心存厌恶了。
    定权将麈尾掷在一旁,咬牙冷笑道:死到临头了,还想玩什么把戏?
    阿宝拭了拭颊畔,触手方觉刻骨疼痛,鲜血胶着在脸上,扯得半边脸发紧。
    她抬手望了望掌中血痕,开口问道:不杀不剐,殿下想要奴婢怎么死?定权却已经恢复了平静,弯腰看看她,冷笑道:你想像那人那样,一索子就过去了,天底下却没有这般便宜的事情。他反剪了手,从她身畔跨了过去,叫人唤过了周午来,指着阿宝吩咐道:去叫人给她收拾出一间阁子出来,离孤的寝宫近些。她如今是孤的人,安排人日夜侍候着,务必要照顾好了她。若是短了她一根头发,孤就先揭了你的皮。
    周午跑来得急,此刻看了看屋内情景,又见了定权脸色,伸手擦了一把汗,审时度势不敢相劝,只得唯唯连声。定权也不再理会他二人,甩手便去。周午见他走远,方呵斥两个探投探脑的内侍道:殿下的话没有听见么?还不快去将东阁收拾出来,迎接太子那句话实在不可理喻,一时想不出合适的称呼,只得道:迎接顾姑娘。又慢慢蹭进了屋内,伸手扶起阿宝一支臂膊,脸上似笑非笑,道:顾姑娘快请起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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