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午随定权折返,却见他陡然间又面色阴沉,陪小心问道:殿下,赐下的樱桃怎么分配?定权哼了一声道:那是天恩,你说该怎么办?打个神龛供起来吧。周午无故又碰了个钉子,只得自认晦气,答应道:是。定权亦是说赌气话,想了想,终是转口道:难得陛下心里也有想到我的时候。你去敲冰,把樱桃湃起来,送到水榭那边,叫良娣她们都过去,共沐天恩雨露吧。周午擦了一把汗唯唯道:老奴这就去办。
待定权再换回衣服,又从新擦过了脸,周午已将冰块、乳酪和樱桃都在水榭中安排好了。六月初的末茬樱桃,已是肥厚甜美之至,剔去核渥在晶莹寒冰当中,溉以乳酪,粒粒便如雪中珊瑚珠一般。府中良娣昭训孺人奉仪等一干侧妃也皆已等候在了亭中,围着低声说笑。定权自元妃殁后,平素极少与她们会晤,是以几位侧妃竟日无聊,又无可拈酸吃醋处,私底里相处得倒颇为和睦,莺莺燕燕五六人,老远便闻得一片笑语声。定权听了,不由轻轻皱了皱眉。众妃见他进来了,一时间便缜默无声,定权自己也觉得无趣,遂强笑着指着几上樱桃道:宫中才送到的,想来你们四月间都已吃过了,也不算尝新,只当是消暑吧。几位侧妃这才回过神来,纷纷见礼道谢。定权环视了一眼,皱眉问道:顾孺人呢?一个内侍答道:总管没差人去请她。定权骂道:不是说让娘子们都过来的么?你去跟他说,叫他亲自把顾娘子送过来。
几位侧妃素来寡宠,先前蔻珠的事情已闹得人人尽知,近日里又有个卑贱宫人莫名其妙得了号封,心中本已颇为不快,此刻见太子又专程邀她出来,更不由悄悄撇嘴。阿宝顷刻便到了,衣色清浅,脂粉单薄,看得出来装饰匆匆,她莫名被周午叫出,又见了水榭中的架势,不知就里,心中自然感到疑惑。上前去按照定权的指点向良娣昭训们一一行礼,又尴尬受过了两个奉仪咬牙切齿的祷祝,便敛裾默默退至一旁,跟随她的两名宫人也寸步不离,一并立到了她身后。诸妃见她品位不高,架子却摆得十足,竟还将使女直携入亭中,更是心中厌唾。不过碍于主君在面前,不好表现,只是各各暗中狠看,以预备下将来谈资。目光交流,意在语前,均觉得这个贱婢也不过是尚称清秀,除了皮肤略白些,实在看不出出奇的地方。她们眼中的官司打得热闹,是以虽无人说话,但水榭内气氛却还是活跃的,定权不由也觉得好笑,佯作不察,对阿宝道:你也坐吧。
内侍见各人坐定,上前将樱桃分盛在盏中,首先奉与定权,定权摆手道:叫她们用就是了。自命人进上沙塘绿豆甘草冰雪凉水,连饮了两盏,只觉得腹内冰凉,肌肤上仍是燥热,四顾一周,点阿宝道:来给我拨扇。阿宝只得起身,捡起手中团扇,上前慢慢为他扑摇。诸妃含酸望去,见定权身穿一件素白褙子,既不戴冠,也不束带,倚于朱红栏杆上,愈发衬得眉目如画,丰神似玉,一旁却是阿宝侍立,不免便起了蒹葭玉树之叹。饶是几人皆出身名门,素有涵养,此刻也不免在手上加了动作,一时间水榭里一片碗勺丁当碰撞之声。定权发了片刻的呆,见众女将樱桃分食尽,更是觉得无趣,起身笑道:你们且在此处纳凉吧,我还有事,便不奉陪了。又对阿宝道:你随我来。诸妃炎天暑热,严妆丽服而至,无非是想叫他多看两眼,此刻见他甫到便离,还不忘带走那个贱婢,更是心中郁闷。待二人走远了,水榭中只是一片忿忿征讨之声,无非是将狐媚惑主,婢作夫人的旧话又重提了个无算。
阿宝随着定权一路走回,待转过一从修竹,将离后苑时,忽见定权指着前方一处石山道:你便是在那里撞上孤的吧?阿宝脸上一红,道:是。定权又问道:你怎么便算得出在那里能碰上孤呢?阿宝轻声道:成大事何拘一时成败,况且西苑不过掌大的地方。奴婢行来走去,终有能遇上殿下的时候。奴婢不过是时运略高了些,华盖照顶,头一遭出来便得见了殿下金面。定权不由忍俊不禁,赞道:好,好。你这般说话我听了很是喜欢。向前走了两步,又道:孤的舅舅要回来了。阿宝见他凭空又来了这样一句,愣了片刻方道:奴婢不知此事。定权道:正是说给你知道的,国舅要回来了,这西苑宫门前的人陡然就多了起来,孤不愿惹那热闹,索性跟圣上装病躲上几天。你可明白这是为何?阿宝点头答道:臣门如市,臣心似水。定权抚掌,大笑至打跌道:你实在是个妙人。阿宝待他笑罢,叹了口气,问道:殿下又要告诉奴婢这些做什么?定权驻足,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笑道:鹦鹉能言,不离飞鸟。我有金屋玉笼,还担心你去跟谁学舌呢,我的雪衣娘子?他说这话的时候颜色异常霁和,阿宝却回想起了方才的樱桃,入口甜美,却从喉底一线冰入心中。
大出诸妃意料的是,是夜召去正寝的,并非她们在水榭中詈诟的那个狐媚惑主的顾孺人,而是府内唯一的一位良娣谢氏。谢良娣亦是大家闺秀,出身不输已故元妃。若皇帝不另为太子择妃,那么她拾阶而上,便是正理。
☆、将军白发
长州与京城,相去千里,若带大军开拔,虽日夜并程也需弥月。朝中连年用兵,只恐周转不力,是故逾半的府军都常年驻扎于承州。承州与长州紧邻,朝廷又专设了正副都督携佐刺史协理军政各事,可战可囤,前线要调度时,亦及是机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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