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便有人应声上来拿人,那内侍吓得魂飞魄散,想到不过不到一两黄金,何至于死,忙哀告求饶道:殿下饶命!臣当真只取了他两枚金豆!说罢慌忙从袖内将金豆子取出,高举给定权看。周午上前去取了豆子,奉与定权,又在他耳边低低劝了一句:殿下。定权也不去看那金子,冷笑道:也罢,过几日便是圣节,孤也不愿此刻杀生。转头吩咐道:杖他二十。再不管这内侍高声求恕,看着他被扯了下去。
周午服侍一侧,皱眉听着廊下痛声大作,嘴角抽动了半日,终是劝解道:殿下如今身居宫内,比不得当日在外头时任性,一言一行还须谨慎为佳。宫人有罪亦不可轻罚,一来传入陛下耳中,失了宽和的名声;二来这宫内旧人不多,难分良莠,老臣也听说过,小人难养,这等奴子,受了责罚,难保不心生怨望,终是无益于殿下。定权不理会他,将书中纸又取出来读了两遍,才朝周午笑道:是了。
片刻后有人进来回报说行杖已毕,定权问道:他还走得动路么?这人被问得愣了半日,才答道:想是还能。定权吩咐道:叫他去领两锭马蹄金,给詹事府方才来的人送去。就说是他差事办得好,又逢节庆,本宫赐给他,勉励他以后用心办事的。让那蠢才悄悄去找他,不要当着众人的面,省得人说我偏私,都赏我却也没有那个钱。这人实在摸不到头脑,出去传了旨。那背时黄门,只得一瘸一拐的去了,一路叨念着将许昌平骂了千遍。到了詹事府,央人偷偷叫出了许昌平,大没好脸色的将两锭金子丢给他,说明了来意,直说得眼内喷火,舌底生烟。许昌平见到眼前情境,略略一想,心下便已经明了,好言认了几句错,又安慰了他几句,这才问道:殿下询问大人时可还说了些什么?那内侍闻言,愈发怒从心底起,恶向胆边生,若非杖伤牵扯作痛,恨不得便踢这人两脚,气愤愤略作回忆,便将太子骂他的话又转骂了出来,难免添油加醋,多加了一番恶意进去。许昌平听完,沉默了片刻,点头道:烦请大人回禀殿下,只说殿下爱惜厚意,臣感恩不尽,有死为报。那内侍不想他还有脸同自己说出这话来,想着自己前程也断送在了他手上,狠狠地嗨了一声,甩袖便走。许昌平手内捏着那两锭金子,便如捏了两块冰冷的火炭一般。良久方缓和了神情,将金锭袖在袋内,信步入衙。
那内侍回去见了定权,倒不敢再说瞎话,一五一十将自己与许昌平的对答都回复了。定权听完,点头道:知道了。看着他一脸的苦相,又笑对周午道:罢了,那点钱,便赏了这杀才买棒疮药吧。
眼见圣节逐日临近,阖宫上下忙得不亦乐乎,独独赵王府内却是一片沉寂。长和午后入室时,定楷正在一堆手卷和立轴之间挑来拣去,听他进来,头也没抬,问道:可有了消息?长和虽见四下并无旁人,却仍是上前与他耳语了几句,定楷点了点头,道:甚是妥当。长和等了半晌,见他并无再说话的意思,只得开口询问道:王爷,那今年的圣节上,王爷定楷不等他说完,淡淡打断道:将寿礼献上,称病不朝便是。长和皱眉问道:若是圣上或是东宫认真问起来,如何是好?定楷笑道:休说是圣上和东宫,天下人心里都清楚。既都清楚了,至多糊涂问问,怎还会认真来问?长和点头道:既如此,王爷预备进奉什么寿礼?定楷叹道:这不正在这里拣着?长和凑上头去瞧,见不过是些字画,提点道:虽说此礼不当过重,亦不当太简慢了才是。
定楷示意他携起一卷青绿山水的天头,自己端起高丽拖尾纸后的白玉碾龙簪顶轴头,慢慢将它卷起,收入匣中,这才道:一来这不是陛下整寿,心意到了即可;二来你大约不知道,陛下乐好此道,只是平日少说而已。又道:非是我做臣子的曲意奉迎,陛下的一笔丹青,实实断不输本朝大家。长和笑道:臣但知道陛下爱画,却从未有幸得见过御笔。定楷点头道:陛下已洗墨搁笔多年了。又道:多年前内府装裱书画,我倒曾见过陛下的一幅绢本工笔美人行乐图,人物笔意,皆可比《洛神》风度,惊鸿游龙,亦不足以喻之。其旁御笔题诗两首,书画交映,可谓双璧。虽只得一瞥,却铭记至今。偏头略想了想,低低吟道:翠靥自蹙眉自青,天与娉婷画不成。恼道春山亦阁笔,怪佢底事学剩得最后二字,却笑了笑,道:太久了,记不清了。
他虽不说,长和想了想青清韵里能入诗的几个不多的字,大概也便知道了,只笑赞道:也是王爷心爱这些东西,若是臣过眼便忘了。定楷笑道:与你不相干的东西,自然便不必去记它。一面将那只匣子交给长和,道:便是这件吧,我且写了贺寿奏和谢罪表,叫人一并交去给康宁殿的王谨。长和忙答应着接了下来,见他仍饶有兴致的东挑西拣,便自行下去了。
定楷的目光停在仍然摊开的几幅山水卷轴上,那画中的曲折青山一如美人的眉黛,采采流水一如美人的眼波。青山碧水,眉眼盈盈,无限妩媚,无限端庄。江山便如同风华绝代的佳人一般,值得任何一个大好男儿,用丹心,书青史,为她摧眉折腰,写下永不更异的誓词。
☆、万寿无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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