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良娣听说太子妃前来探视,在榻上挣扎着也想坐起来,忙被太子妃一手按住,道:我只是带阿元过来看看你,你这般的身子,还与我多什么礼?又转身对皇孙道:阿元还不和良娣请安?皇孙便上前半步,伏在她榻前磕了个头,口道:臣萧泽给吴娘子请安。吴良娣忙道:皇孙快请起来吧,这地上湿冷,千万莫受了地气。又想吩咐宫人去取些蜜饯果子来与他,却又不知阁内所存果物是否新鲜,他是否爱吃,吃了可好,便索性闭口不言。太子妃在榻前椅上坐下,又将皇孙抱在怀中,问道:这几日有些湿气,天也冷浸浸的,本想着请殿下的示意,在你这里先笼个炭盆,又怕水汽太重,打在炭上,生起炭气来,反于你不宜,倒不如还是夜间多添两件被子罢。吴良娣忙辞道:不必了,我很好。只说了几个字,便觉得气堵,忙将头扭转过去,掩着被子咳了半日,太子妃知道她并非失礼,却是怕病气沾惹到皇孙,暗暗叹息,又问她的近身宫人道:良娣吃的参还有么?若吃完了只管差人去问我要。那宫人回道:还有三四支,娘子一直在吃,今日气色比往常也好了些,白日里好的时候也能靠着坐一时半刻的。太子妃只见她因适才一番咳唾,两颧上已泛起一片潮红,更衬得脸色蜡黄,想起数年前几人讥笑她施粉太白,施朱太赤一语,心下也微觉恻然,只管用好话安慰了她几句。吴良娣只是摇头道:娘娘对我一片情义,我早已心领。只是我这病自己心里也清楚,大概是撑不到明年燕子回来的时候了。太子妃劝道:你久病不走动,才会整日的乱想。只不过是我说你,你若总是这般想,便吃到了仙药,又岂有用处?吴良娣叹息道:我原是如草芥般卑微之人,一步登天本已该折寿。又蒙娘娘不弃,施大恩于我母子,我眼看着皇孙长成,便是今日去了,也算不得有憾了。太子妃见此次见她,她嘴中尽是不详之语,也暗觉心惊,遂岔开这话笑道:说起阿元来,陛下前些日子还夸他小小年纪便聪明孝顺,疼爱到不成。你梢有些心气,也该看着他再长大些,到时母凭子贵,也不枉了你为生他落下的这一身病。吴良娣却只听见了前半句,眸子里也微微聚起些光来,只管呆呆的看着皇孙,眉眼间尽是温柔,半晌才道:这些都是依仗娘娘的恩德,妾心中衔感不尽,只能等到来世做牛马走来报取了。只是还请娘娘恕罪,妾只觉身上有些乏了。太子妃点了点,起身道:只管说话,劳累到你了。你安心好好休养,我过几日再带他来看你。吴良娣在枕上微微摇头道:不必了,我这久病之人住在地方,不好总教皇孙下顾,只怕会折了他的福气。
太子妃也不知再当说些什么,只又细细嘱咐了她身边宫人好生服侍一类的话,又道:到了明年春上,也该好好把这园子整顿整顿,草木生得太盛,挡了日光,病人照不到阳气,心中岂能顺畅?这才携着皇孙去了。
吴良娣依枕看着皇孙离去,半日方突然问道:你们看皇孙是不是长高了一些?只是气息微弱,周遭并无人听见。她不得答复,便将目光转向枕畔的一只小小红木匣子,嘴边不由挂上了一个浅浅笑容,带出颊边一只若隐若现的漩涡,倒如做少女时一般清新动人。
一时太子妃去远,时间也已近午后,只是天色阴沉,也无可分辨。适才檐下那两个宫人到后堂去为吴良娣煎药,见四下无人,遂又低低闲话道:我看太子娘娘对咱们娘子也算是一片真情了,娘子病了这几年,开始倒还好,到了后来看娘子好不了了,别处阁子便连鬼影也不曾再过来一个。那个要挑燕巢的宫人冷笑一声,道:你又懂得些什么?我看她隔三差五来,大约是想看看娘子还能活多久吧。你不知道,她自打前年滑过一次胎之后,太医就说遂靠近她同伴耳边私语了几句,那同伴讶异道:果真如此?那宫人笑道:既如此,殿下便不会再有嫡子了,陛下又如此宠爱皇孙,待陛下万岁之后,殿下接位,皇孙既是长子,必然便是储君,到时嫡母外若再有个生母,那可多煞风景。她的同伴想了半日,摇头道:你说的也算有理,只是我是听说太子娘娘对皇孙却是真好,我也偏不肯像你那样把人人都往坏了想,连只燕子的心思都被你都想歪了。那宫人只觉她与自己相较,实在智识短浅,不由嗤之以鼻,笑道:你愿发梦不醒也随便你,只是休怪我不曾提点你,过两年若是咱们娘子果然没有了,你又该作何打算?到时候分派到别处宫苑,看那里的人容不容得下你,到时倒不怕你把人人都想成好心了。她的同伴摇头道:有一日便算得一日,谁还能计算那么长远,你却说说你的打算。那宫人怅然了半日,道:只可惜咱们娘子多病,殿下便连这阁内都未进过半步,像她这般的际遇便是再也没有了她的同伴看她面上神情,推了她一把,笑道:你倒还说我镇日做梦?又道:非是我愿意僭越犯上,只是殿下如此未免也太薄情了些。那宫人道:你明白什么?远的不说,你可知道这后头有个姓顾的孺人,本是万般宠爱在一身,一朝有了恶疾,这不丢在一旁好几年了么?他们男子家个个如此,要怪也只能怪娘子的身子太不争气。你还真当世上有荀荀粲那样的男子么?她的同伴奇问道:谁是荀粲?那宫人道:这是几年前昭训她们来看娘子时说的故事了,荀粲就是正要说,有人从前来催问汤药,便各自闭口不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