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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眼泪滴落在她面前的砖石地上,嘀嗒一声响,她颤颤地抬头看了一眼,忽而就瘫软成了一滩泥。
    当值的太监叫桂盛,乃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戚世忠的gān儿子,走到她身旁,皮笑ròu不笑地拧了她一把,便命人把她从屋子里拖出去。
    门扇子吱嘎合起,屋子从外头上了封,里头两道白绫挂着人dàng来dàng去。老旧的横梁挂不住人,那乔嬷嬷体胖挂不住,后半夜竟从梁上滑下来。黑紫的舌头伸出来老长,冷不丁在地上搐了一搐,鬼气森森。
    沈嬷嬷手上抱着才清洗完的女婴,战战兢兢地凑在窗fèng里看了两眼,缩着头静悄悄地挪出了院子。
    天将亮时,角楼那边撞起了沉重的钟鼓,皇帝去了。清晨雾气未散,一座禁宫掩映在皑皑朦胧中,内廷太监爬到明huáng的殿脊上,站在高高的脊角,扬撒着大行皇帝的衣袍,口中呼念悼词
    下了差事的送膳老太监陆安海穿过寿安门,颓唐地往金水河边走。膳盒子装着的马蹄糕从此用不着了,他的步子虚浮而没有力气。
    宫中的差事分得细,谁做哪几道菜那是打从一进御膳房起就分配好的。他做了一辈子的送膳太监也没轮到掌勺的机会,上个月起偶然帮人顶班做了几盘马蹄糕,不想竟对了隆丰皇帝的喜好,大家都说他终于要走时运了,没想到这还没多久结果又
    命中到底没有腾达的好运呐,进宫三十多年,眼看着将老,入棺材前也不晓得有没本钱把那根宝贝盒子赎回来。
    心中灰寂,一块块糕点徐徐往金水河里扔着,预备扔完了站起来。
    呜哇~~忽而听到一声细弱的哭啼,吓得他手一抖。
    抬头看到荷叶丛里竟然卡着个竹篮子,篮子里头似乎有个孩子,正在轻轻地蠕动着小胳膊。
    皇上身体不好,宫中已经许多年没听到过婴孩的哭声必定是哪个耐不住寂寞的宫女与侍卫偷弄出来的累赘。
    宫中的太监与宫女世代面上和、内心里却互相看不起。他转身不想管,然而才迈出脚步,那孩子又呜哇一声哭。像跟他有仇似的,细细软软的,存心绊着他的脚步。
    他管不住走过去,看到篮子里一团白皙稚嫩的小脸蛋,应该才刚出生,眼睛还睁不开,却抓住了他的手指头。是个女婴,好像知道自己生来并不容世人讨喜,这样用力地拽着一线生机。
    那小手儿粉胖粉胖,似乎稍稍用点力抽出来,都能够将她伤着。一辈子无根无续之人,上了年纪却贪渴起来,他鬼使神差地龇了龇牙:小东西,不肯出去,你当宫里头是好地方?这样拽着我,将来可不晓得是对还是错哩
    第4章 『肆』乾西啼怨
    老宁王府的大孙女楚妙给宋岩生了一对儿龙凤胎,因为是足月生产,怀胎十月补养充足,小公子与小大姐生得粉嫩玲珑,讨喜极了,把东平侯与宋夫人高兴得合不拢嘴。
    宋家祖上是大奕王朝的开元大将,后辈也世代在边关守疆打仗。东平候当年因为战场负伤而回京,给彼时才刚学会站立的裕亲王楚昂认了太子少傅,教习武功。
    后来先帝驾崩,皇长子继位,改元隆丰,太子出宫。虽然东平侯没有当过几天太子少傅,但因隆丰皇帝生xing多疑,为了避嫌,这些年一直都很低调。
    宋岩是东平侯长子,说来也是蹊跷,原本一个风雅武俊的少年,十五岁上不晓得被什么懵了魂,之后几年一直迷迷滞滞,寡言鲜语。请过太医,也找过大师和道长先生,都没能够治好。再加上东平侯官场处境尴尬,眼看二十岁过了也没谁上门说亲,一直就拘在房里,由一个通房侍妾伴着。
    按说这样的是娶不到老宁王府郡主的,但偏巧世事就是这么微妙稀奇。
    老宁王府的大奶奶生下楚妙就过世了。大儿子还年轻,房里不能空着,老王妃给张罗了个继室,又怕孙女儿被继室亏待,打小就留在自己身边将养。
    楚妙生得冰肌玉骨,我见犹怜,又自小深得老王妃悉心教导,更是行言工貌四德俱佳,不到及笄便在京中世族圈里传开名声。老王妃也谨慎,给说了镇远侯家的大公子,哪儿想还没过门,那大公子就从马上摔下来死了,楚妙十四岁就成了望门寡。
    这闺女一出生就把亲娘克没,眼下又把未婚夫克死,京城里暗暗传开风声,没有人再敢上门提亲。
    当时宋岩已经二十满一,东平侯也就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心态,备了厚礼托人上门去提亲。
    眼看姑娘十七,年纪渐长,那继室与做爹的倒是没意见。只老宁王与老王妃怕亏待了孙女儿,定要楚妙亲自见了、点头了才可答应。
    择个吉祥日子,两个就在王府花厅里见上了。彼时宋岩穿一袭墨蓝缎的团云妆花圆领袍,腰束玉带,端端地坐在紫檀木雕花扶手椅上,因为鲜少出门jiāo道,眉眼间显得gān净而俊气。
    楚妙妙自也是打扮得花般妩柔,两个人堂前对坐,她看一眼他,宋岩也漠然地抬头回她一眼。怎生那呆空的眸子竟把她看得眼波儿一动,隔年这桩婚事就算成了。
    也是命里合该做夫妻,成亲之后,小两口如胶似漆、蜜里调油,不仅楚妙没把宋岩克死,宋岩亦是一天比一天清醒起来,还在次年武试得了个榜眼。东平侯喜在心里,面上却不表露,只任由儿子自己去摸爬滚打。听说因为这个,镇远侯都和老宁王府暗里结了梁子早知道他两个是天造地设一双,何苦拉扯自个儿子散去一条命。
    然后这才成亲三年,又一口气抱了对龙凤胎,莫说东平侯府高兴,就连老宁王府里的老王妃也欣慰得拭眼泪。她是属虎的,怕虎气冲着未满月的孩子,不敢来探望,只派人送来两套长命百岁如意锁。老王妃一送,那继室也只得送了。风声传出去,又恰逢裕亲王楚昂入宫继位,暗里观望的人们便纷纷猜测他两家这下要翻身,不免也各个送来贺礼巴结。虽然在大行皇帝发丧之际,一切都显得静悄悄而低调,但仍然掩不住风光。
    大清早的,昨夜才刚下过一场雨,今晨空气清新。阳光一抹自天空洒下,往内廷望过去,只见金huáng的琉璃瓦上一片碎金溢彩。
    大行皇帝的灵堂已经在白虎殿布置妥当,一切的后续工作都在紧锣密鼓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因为要赶在停灵结束前举行登基大典,先帝用过的旧物该换掉的要尽快换掉,万禧皇后与庄贵妃移宫的行装也要加紧打理,长长的宫巷上只见太监宫女穿来走去,好一派忙碌。
    宫中讲究细节上的规矩,大行皇帝停灵期间,必须要面带一点哀色,但因新皇帝已经进宫,所以又不能过分哀伤,以免显得不欢迎似的。这样的表qíng就很难做了,一个个的脸上光怪陆离似的。
    东华门内的禁卫军们看着过路的太监,啧啧低语道:听说这次殉葬的得有三十多个,最大的也才二十五岁,小的才十三。那些个太监也忒狠,把女人不当xing命,可了劲儿的往上加名字。万禧皇后熬了这么多年的妒火,自然顺水推舟全答应了。
    还不都是她身边的桂盛gān的,这帮死太监!太监要能把宫女当人,那还能叫太监吗?因为下头没了,在宫女跟前不算个男人,仗着主子的势作威作福,心里却自卑yīn隘,久了自然就恨上。这叫什么?这叫得不到反生恨。
    远远的一阵风拂面,似把内廷那头嘤呜泣啕的声音传过来。先前那站岗的侍卫抬头看,嘀咕叹道:听说把高丽进贡的也都搭进去了,可惜了那些个嫩葱一样的妞,背井离乡,连咱皇帝长什么样都没见着,就得跟着他去送死。
    这就叫有命的没福享,有福享的没命受对了,你们说宋哥的那个因为有风言风语说宋千户的那个就是高丽进贡的淑女,大家伙不免八卦起来。
    咳。只话还没说完,却听见一声重咳。看到总旗李槐英瞪眼睛,一群人往后一瞄,吓得赶紧笔直站姿,叫了一声宋哥。
    宋岩头戴尖顶飞碟帽,耳鬓垂下两缕黑带,身穿墨色麒麟袍,惯常沉闷、不苟言笑地走过来。
    几日不见,听说当爹了。禁卫兵们连忙恭喜祝贺,喜得贵子,嫂子真有福云云。
    他淡漠地挡回去,冷声道:在说什么?唧唧歪歪。这样的时刻,多少双眼睛在看着,仔细被东厂的得着把柄,没好果子吃。
    接连两朝皇帝宠幸宦臣,现下亲军十二卫不及一个东厂得势,京师每个衙门都有他们的人坐镇,眯着眼睛支长耳朵揪你的错处。
    一群狗仗人势的阉党。手下弟兄听得颇有些忿忿,应道:说几句又能怎的,这皇城里静得可闻风声,那风把殉葬宫女们的哭声传过来,有几个人听不见?
    宋岩眉头一皱,微微侧耳倾听,果然呜咽呜咽的dàng着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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