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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皇陪母妃出来散心~皇七子蠕着小嘴儿,虎视眈眈地盯着孙皇后,生怕母妃的父皇被抢走。
    两岁多了,生得凤目红唇,稚气骄傲。小手缠着他父亲的脖子,看她的目光里满是戒备和防患。俨然他与他的母妃才与这个男人在一个世界,而她被不容许有立足的底气。
    孙皇后凝了一眼,目若含星地迎上楚昂:你的小儿子?
    嗯。他顿时把剩下的话噎回去。不晓得为什么,这感觉就像是很多年的夫妻,和离了很久以后又复偶遇,她一个冷清清重拾了骄傲,对看他后来又娶妻生子的烟火一幕。
    这烟火和冷清,生生地把他以为正待拉近的距离又残忍地扯开。楚昂的语气又复了先时的冷淡,她嘴角带笑,他看穿了她那笑容中对自己的冷薄,以及她那层原来早已磨成刃的心。原来也是个会记仇的女人,不忘提醒他。
    楚昂淡漠道:丽嫔近日心qíng不大好,朕陪着出来散散心。皇后不知道么?
    这样一反问,倒显得她不识趣了。明明立储争议迫在瓶颈之时,她突然出现在他视界是为什么?
    父皇~~楚邯一目不错地看着孙皇后,有些怯惧地往楚昂怀里躲。
    小手儿缠着他的脖子,那般贪恋缱绻。
    楚昂下意识蹭了蹭他的脸蛋,眼睛却还是看着她。
    孙皇后却不喜欢在他眼里看到异样,冷眼望着这一幕,末了便笑笑道:看来怪我,也不先打听清楚,倒扰了你们父子的兴致。
    她这话一出口,便再无了回旋的余地。他说了一句:好。
    她便转身走了。那年第一次来这里,她一个十三,他一个十五,少年少女身形都未脱,嫁作他新妇才晓得他的战兢不易,却彼此惴惴珍惜,一点点探索,一点点欢喜缠绵。今岁他三十二,她三十,年少青chūn的一点回忆却不要了,各人的心中都划出伤痕。他屈下身段给她台阶,她也不视不见。这天下人间,他也就仅仅是对她一人如此了。
    都起来吧,继续上山。孙皇后转过身,叫众人都起来。楚湘低头生怯地看了父皇一眼,跟上母后的脚步。这眼神是畏惧的,不像从前,每每总是满目崇拜站在坤宁宫前迎候他。
    楚昂从来没有过这样一种感觉,这感觉就像有一些东西被孙香宁带走,她在它就在,她走就独独把他扔弃在外。
    她孙香宁自有她自己的底蕴和资本。
    山石道上光影绰绰,女人的步子悠悠,着一袭绿绫地刺绣蝶恋花纹褙子与褶裙,背影看过去却是苗条。十四岁的女儿站在她身旁快有她高,脚底下略略一滑,被她伸手扶了一把,她手腕骨露出来,是瘦的,纤婉而白,像长期执笔的词人。
    楚昂侧过脸,将目光收回来。
    楚邯问:父皇,她是谁?
    楚昂默着声,把儿子放落在膝弯,坐到一旁的长条石椅上:是朕的皇后。
    四周密林萋幽,鞋履擦着落叶发出窸窸轻响。桂盛yīn着脑袋没办法挽回了,恁个死xing的女人,他被她拖死的心都有了。
    孙皇后只作是不理,懒得去拆穿。
    呜哇,呜哇婴孩的哭啼遥遥地又响彻在耳畔,那声音绕着yīn霾死寂的坤宁宫,一圈一圈魇着她在柱子下绕。魔怔了,绕着绕着就失语了,分不清白昼黑天,那身上掉下来的小ròu也就阖了嘴。看到六岁的儿子头上缠着白条坐在汉白玉阶梯上,楚楚的睿眸空远地望着头顶的天。幼年的稚子眉宇深锁,忽而回头望望自己,眼目都是惊惶。就是这样了,她也开不了口安慰他。
    没有谁先说话,孙皇后好似旁若无人地走着。
    楚湘心底很沮丧,低着头,一袭牡丹色凤尾裙衬得少女脸容苍白。她也不想再要自己的婚姻了,世界里一片萧萧索索。
    杨俭默默地走在她身后几步的阶梯之下。
    孙皇后忽然回神,对杨夫人歉然一笑:让夫人笑话。瞧本宫这脾气,一点儿台阶也不肯屈就。
    她并不芥蒂自己的尴尬,泰然明了立场,并叫人听出无意让步。
    杨夫人只是无言的伴在她身边,涵养甚好,同样并无介怀。
    孙皇后心中是暖润的,这是种只有女人对女人才能看得懂的包容。便转而对楚湘和杨俭道:你们先行几步,我和杨夫人有几句话要说。
    两个默了默,各自应了声是,又各自走自己的路。
    周围空寂下来,杨夫人道:皇后娘娘有什么话就说吧。
    孙皇后直言:你也看到了,就是这样,说本宫任xing也好,心门关了就不愿意再开。当年本宫也不过是一提,难为夫人这些年一直记挂在心上。我也想通了,皇室人家qíng缘薄,孩子们的亲事都随缘,我见杨俭是个好孩子,就不耽误他的将来了。
    杨夫人不听倒罢,听了不由抿嘴含笑:娘娘若是这样说,那就把俭儿他一颗心折煞了。那孩子自小有主意,他是若不愿意,我又如何bī得了他。都是他自个儿急着进宫。
    一边说,一边望了眼往上的寺门。那漆铜门外,楚湘搭着手,粉白的裙裾掠过枯叶,步履轻捷,并无意回头。杨俭也不打扰,只是方步徐徐往上。
    孙皇后说:湘儿是个敏感的孩子,这些年难能得她父皇垂怜,心xing总是忐忑。生怕这个不好,怕那个遇了伤心,自己的哀乐倒藏在内里,把欢喜露在外头安慰给别人。
    杨夫人明得话中之意,便慨然道:我们杨家世代书香,家风虽严谨,然而人qíng却暖和。俭儿若尚得长公主,今后臣妇便只将她当做自己的女儿,必不至叫她再受半分委屈。将来无论发生了什么,也会护得长公主万事周全。
    孙皇后便对她笑笑,见已到得阶顶,便抬脚入了空门。
    第40章 『肆拾』叶雨花影
    普渡寺中老钟古佛,枯叶轻飞。楚邹脊背笔直地静坐在水潭边,手上钓鱼竿垂落水里,任蛾虫停在肩头攀爬,只是颦着眉宇一动不动。
    在小顺子的眼里他这就是装模假样,煞有介事似的,其实压根儿就没钓过鱼。都是前两天临时去书堆里学的,正经的连鱼饵子都不知道怎么弄。先叫小顺子在御膳房要来一把虾米,结果垂了半天不行,临了又叫他去土里挖半碗蚯蚓,剁成条条儿给他。哎唷,那蚯蚓扭来扭曲一条条细红,可没把小顺子膈应得全身骨头抽搐。
    但剁了有什么用,瞧瞧,那没半块碗大的木桶里现在依旧只有一条半死不活的小鱼。还是最开始自己跃上岸的,被他赶巧捡了来。
    小顺子就哈着肩膀呜喃:四殿下坐了一晌午,也没见多少收成,怕是这河水里没几条鱼。
    睁眼说瞎话,其实鱼就在那碧清的水面下隐隐约约。他这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挤眉撇眼揶揄人呢。
    楚邹一本正经地支着腰板,到底那生xing里的一点执拗没脱掉,叫他:嘘,别说话。
    眼睛往丛林里瞥了一瞥。
    小顺子顺势望过去,便看见那树林间长公主与杨俭一前一后地走过来。长公主一抹荷叶褂子搭着凤尾裙,杨俭君子翩翩地随在后头。晓得有故事可看,小顺子就跟着闭嘴了。
    但是楚邹接着说:我饿了,你去给我在斋房里拿几块馒头过来。
    又是学他爹那副一本正经,存心不让看呐。
    诶,小顺子那个心塞,只得百般不qíng不愿地去了。
    树林下枫叶凋零,清风凉凉地chuī着人面,发丝拂过眼帘,嗅着一丝花的清香。
    那裙摆掠过地上的枝叶发出轻微声响,她一个在前面走过,他一个便从后面踅来。十四岁的少女长成至今,还从未与谁人有过这样的静处。都是恰恰好的年华,qíng愫在无声中涌动。
    楚湘不知道他为什么跟着,明明就是心中无意思。便开口道:杨公子为何执意跟着楚湘?
    杨俭应道:长公主还好吗?
    楚湘是敏锐的,这样年纪的女孩儿,要极了那薄薄的脸面。她便停下来:有什么不好的?杨公子若是问这些,那就可以不用再跟了。我很好。
    她猜他是必须因为方才的一幕,得了他母亲的嘱咐,怕不放心她,这才跟着走了一路。
    杨俭却没走,低声叙道:听母亲说,长公主问起我近况。之问自四月见了长公主后,就随父亲去了南边,南方僻远,宫里也不便传接外臣的信笺,索xing便一直拖到现在回来。时间过得真是飞快,转瞬半年已过去,四月初见公主尚着chūn装,如青绿荷枝亭亭玉立,一眨眼秋风习习,公主又比从前高出了寸许。之问倍感欣慰,长公主还记得臣下。
    他的声音低醇润雅,说得徐徐慢慢,像一字一句滴水穿石般穿进人的心fèng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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