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句忽然无望地沮丧起来。风chuī着少女单薄的身板,那半旧素衣被风chuī得鼓起,后颈处几道掐痕便从衣领下若隐若现。楚邹想到她从盘缠里抽出钱银给自己买的那些ròu与梅gān,默了默,没有可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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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天气渐渐开始燥热,小麟子在宫里想念楚邹想得发疯。
古书话本上把宫廷生活写得寒碜悲戚,不知宫里的补给待遇原是好的。至少小麟子迷恋这块三丈高的红墙,缱绻这片弯弯绕绕的天地格子,还有御膳房里每日蒸出的糕儿点心与四季新鲜的瓜果。
逢到夏天,当下差的奴才不晓得,中上差的宫女和太监每天可以分到一个小西瓜。
宫里头吃东西要讲究,一不能吃不饱,二不能吃到饱。吃不饱肚子会咕咕叫,太寒酸,成什么体统?吃太饱了会放屁,屎尿还多。在主子跟前当差一站得站二三个时辰,几时不小心渗出什么怪味道,让主子皱了皱眉。好,大宫女一个眼神你就得随出去,院子里没人处呱呱你两巴掌,接着叫你自己打到哭。因此这些瓜分到手里头,是没有人敢贪吃的,怕吃多了尿多。每每都是吃上两口,就在自个住的僻仄院里高高往下一砸,享受那一声满地开花的脆响,然后哥儿姐儿几个哈哈一笑,图它个洒脱乐呵。
宫廷里夏天你别乱走,闻到西瓜味儿请赶快绕道,免得一不小心扎进满院子绿头苍鹰嗡嗡。
唯独小麟子可不怕,这紫禁城里到处有她撒尿的地儿。内廷有坤宁宫,外头有御膳房,小到她自个儿的破院子。连楚邹的太子东宫也搁了她一个小尿盆。
他的太子东宫可大,东筒子南头的锡庆门里走进去,过皇极门两排青松开道,再迈过长长一条石板路,宁寿门里头便都是专属他的地界。空屋子可有不少间,先头有个耳房没人住,小麟子看到了,就自己琢磨着拿来用了。后来楚邹想要存字画,推开门进去一看,就看到地上放着个红木绿漆的尿盆子。安安静静地搁在正中央,她收拾得很gān净,还在屋子里放了清香的gān花。因为李嬷嬷教导她,做奴才的得把自个儿用度收拾清楚,收拾清楚了主子不嫌弃,自个还能把姿态端高,这叫宫廷讲究。
彼时小麟子不在,楚邹板着冷脸看两眼,然后便拂袖子走开了娘儿样的蠢瓜子太监。
反正他不张口,奴才们对此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任由小麟子搁着了。
她吃西瓜不好好吃,那瓜皮儿薄,她用小刀在正中心剜个dòng,然后把勺子戳进去掏着吃。先吃中间的,再很困难地剜着上下两面吃,这样吃一个瓜就能用掉大半个下午,没有太子爷的光景就是这么打发的。
五月的午后蝉鸣声声,有了仲夏的感觉。楚邹回来的时候,她一个瓜正挖到紧要关头,听到院墙外传来压低的碎语
回来了?
唔。可不是,这下又有得那小子闹腾。
是陆安海和吴全有的说话声,她猜都不用猜,就知道是她太子爷回来了。她真是越长大越想他啊,多日子不见就没了魂儿。
从隆宗门的台阶上跳下去,一路往他的东宫飞跑。大正午太阳静悄悄的,把乾清门前的场院晒得白闪闪一片,她提着粽子碎步不停,额头上的汗随着帽檐子一点点往下滑,跑得小胸脯呼呼直喘。抬脚跨进宁寿门,一眼就看到了她朝思暮想的太子爷。
日头太刺眼,显得殿内光线有些昏暗。她太子爷着一袭盘雕花锦的藏蓝色团领袍,似乎个子又挺拔了一些,反正是瘦了,皮肤亦在南边晒得有点黑。奴才们都在围着他转,他亦好脾气地抿着唇,由着他们在自个身上排灰扫尘的折腾。他不生气的时候对人总是顺和。
小麟子一看见他,心里头便被填得满满当。那被阳光晒得粉红的漂亮小脸漾开笑容,抬脚便开心地往他跟前跑:爷,爷,我的爷,奴才可把你盼回来了!
楚邹却听不到,粗使太监正从门外往里卸东西,宋玉柔也已经抢在她前头忙碌了。宋玉柔这小子心眼儿堪比蜂窝眼子,他算着楚邹这几天要回来,便叫奴才整日在齐化门下守着,几时看见太子爷马车进城就迅速回来禀报。晌午他本来正在家中昏昏yù睡,乍然听到太子爷马车过去了,吓得咯嘣一下便从chuáng上弹起,立刻提着他的蛐蛐罐子飞进宫来。
这会儿正捋着袖管,一会儿围在楚邹跟前斟茶,一会儿执把扇子给楚邹扇风,伺候得可殷勤。小麟子想挤进去,宋玉柔就用臂肘子暗暗捅开她,不让她靠近。一定是怕小麟子见了楚邹,把他最近做得那些坏事儿都告了。
楚邹一看这臭小子的脸,就晓得自己不在的时候,他两个一准没gān好事。便只是默默地受着,暂且按捺着不去说。
小麟子巴巴渴望着,挪着身条儿往楚邹跟前腻。心里想和他说很多很多话,一看见他忽然又不知开口。她打心眼里喜欢他现在的模样儿,他出宫一趟回来后,周身的气宇更高冷更沉着了,凤眸间的光芒像睥睨天下。肩膀和脊背也宽展挺拔不少,像一个俊武的大男孩儿,一点也不比二皇子差。她满心都是崇拜,指头勾着他藏蓝的袖摆,装作没心没绪地勾划着,划得楚邹心里就跟有只小虫儿在爬。
在宫外把她忘记,回了宫,那沁入骨髓的宫廷奢靡身份尊卑又弥上心头,这才是真正属于他的甩脱不开的味道。
楚邹心里就柔软,他这会儿心qíng是好的,有许多的政论想要与他的父皇说。
便扭头看向她:手好了吗?能写字了?说着,捻起她粉嫩的小指头在目下看了看。
小麟子不由感动,猜她太子爷一定看到自己画的小蝴蝶了还关心她的手指头,一定有向送信的太监打听过自己近况。
她被他捏得心里软绵绵的,便点点头:嗯,太子爷在江淮可辛苦?
出来得太赶,那脸上西瓜沫子忘了擦,看起来就像只贪吃的小花猫。楚邹睨她一眼,想起她之前的绝qíng,就勾唇冷笑:你说呢?好了就自己玩儿去吧。说着松开她的手,微往后一仰闭目养神。
那昏暗的光影中他的侧脸冷俊而美,鼻梁英挺而唇线薄,有点憔悴。却没有从前对她的那些挂心伤恼,仿佛他出宫一趟,便已步入另一个更远的空间。小麟子有些不习惯这种感觉,心里头莫名空空的,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第86章 『捌陆』丑挂香囊
管家太监着人去乾清宫禀告,说太子爷正午归宫了。楚昂体谅儿子辛苦,便没让过去请安,吩咐休息好了再去。楚邹一路舟车劳顿,其实已甚感疲累,闻言便就势倚在花梨木扶手椅上睡过去。
紫禁城夏日的午后总是安静异常,阳光把对面的琉璃瓦打得一片金光散洒。人从殿内往外望,眼皮儿便被刺得直打架像阖宫都进入了一种短暂的休眠。
小麟子围着楚邹转,一忽而盯凝他轻阖的眼帘,一忽而又贴着他微弯的臂肘站。她的气息也如她清岧岧的身板儿,呼在人脸上是叫人柔软的,还带着点儿清淡的馨香。楚邹似乎睡得沉,只是任由她站着。她盯着他站着站着,目光顺着他英挺的鼻梁往下滑,滑到他窄束的腰身,眼里头便又浮上怜疼。不知少年拔高身量时必然要瘦,只当他在外面办差时吃了苦头,她想起孙皇后临终前的嘱托,那你就答应本宫,替我好好照顾他。只他对一个人好,他难过了你就替我抚抚他胸口,他高兴了你就陪他笑笑她便想要对他好,从雕花架子旁取来玳瑁扇子,替他打风煽凉快。
哈呜宋玉柔轻轻地打了个哈欠,也跟在一旁有一下没一下地煽着风。他本来是想回去的,但小麟子黏在楚邹的身边不肯走,他便走得不安心,只得也无奈何地留下来。
他已经是很困了,皱眉问小麟子:你总站在这里做什么?
小麟子答:我得伺候我的爷。看了眼楚邹睡着后静谧的脸庞,眼里是特别的爱护。
宋玉柔特鄙视她这一脸的娘儿相。瞅着楚邹像睡沉了,于是道:太子爷下江淮后我在家里高烧了七八天。
才怪,他在家里窝不到三天就屁颠颠地进宫来了,没了太子爷的东宫让他很兴奋。
这是对口供呢。小麟子一目不错地睨着他,手中一下一下地打着扇子不说话。
宋玉柔脸皮厚,才不屑被她看,又道:偏殿书房左边的那扇窗子有问题,四月廿七那天刮了大风,风把窗子刮开来,chuī得里头满架子书乱飞。是我把架子扶好了,还用米浆把撕破的纸页糊了起来。
他说得头头是道,还故意把时间往后延到最近,好像趁着太子爷刚走就迫不及待翻书架的那个小子不是他,而是一只鬼。
小麟子继续眼儿不眨地凝着他。
宋玉柔被她看得终于恶狠起来,龇牙道:你还给三殿下送炸榴莲糕了,你收了他一件裳子,他在裳子里给你藏了个果儿,你把果儿洗洗吃了。你还收了二殿下一件红袍子,你背着主子勾三搭四,做奴才的心不忠,该拖去西长房外吃棍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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