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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承乾宫里没人住,静悄悄的,正要跨出门时就被楚邝堵在了旮旯里。才下过一场雪,空气冷飕飕的,楚邝穿一件灰鼠皮的团领宽袖袍,居高临下地把她抵在墙根下。
    他的个子是真高,人已经很英武了,和太子爷的瘦颀不一样,学了他的母妃张贵妃。小麟子每次看见他心就怦怦跳,从前是太监时怕钻他裤裆儿,现在是女孩儿了想想之前的那些,又控不住脸红。
    她qiáng装镇静地避开他目光:二皇子殿下挡路,奴才过二天要出宫了。眼皮往上抬一下,顷刻又垂下来,两只手贴着墙靠着。
    楚邝静静地听她说完,戏谑地把她太监帽子提起来:爷知道你要出宫,出宫可就不用偷学丫头打扮了,不是么?
    风顷刻从她的耳畔呼呼穿过,小麟子冷不丁打了个颤,不知自己淘气换装时竟被他在哪里瞧见。见楚邝眉眼如墨,只是那样认真地端详自己,便惶促道:东一街上人多,离着景仁宫近,一会儿玉妍小姐该看见了。
    自从那天西二长街见了宋岩夫妇的态度,楚邝已经很久都刻意避开宋玉妍了。楚邝很少来内廷,两个月也难得见小麟子几面。只是凝视着她白净的小模样,忽而看够了记在脑子里了,便道:走了也好,省得再给那小子做奴才欺负。你等着,等你二爷出息了,将来爷出宫去找你。
    言毕俯下肩膀,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那棱角分明的脸庞擦过她的鼻尖,柔软又刚硬地掠了过去。到底是忍着没碰上她轻抿的小嘴。
    小麟子一动也不敢动地贴墙站着,生怕他一回头揪住自己衣襟,又bī迫她钻裤裆儿。见他真走了,慌忙捂着帽耳朵撒丫子跑得飞快。
    傍晚的时候楚邺从御花园回来,便看见小麟子牵着条狗儿站在清宁宫皇子所前。寂旷的冷风chuī着她的貔貅袍一晃一dàng,他看见她来,眼中便浮起暖暖的笑意。过年将要十六的楚邺,虽生得清弱,行止间已颇具睿智与涵养。对小麟子笑道:你来了?进去吧。
    许多日不见,他素年冷白的脸色多出几分生动。风chuīdàng开他的袖管,露出里头一截繁锦的荷包,看针线应是姑娘家所绣。
    好~小麟子牵着胖狗丢弟,跟在他的背后往里走。
    清宁宫只住着他与楚邝两个皇子爷,一人占着东西两头一个院子,他的在撷芳殿的后西头。才进院门,一只长毛哑巴狗就呜努呜努地摇着尾巴迎出来,本来想蹭他的靴子撒欢,看见丢弟速度欢喜弃他而去。
    努努是只臊哑巴狗,丢弟应该就是她的头一胎狗崽,魏钱宝给它下的绝育药还不够狠,它吃了竟然还能生一窝。也学得狡猾了,晓得人类不容它的娃,偏生在了太庙门口,叫你不要它还不行。
    九岁的努努也已不年轻了,貌美的时候年幼的小麟子不懂给它洗澡,整天拖着huáng不拉几的毛发像坨移动的屎,索xing跟着三爷风光了这几年。小麟子摸摸它的头,给它喂了一截小火腿。然后送了柄玉管笛子给楚邺,只是普通的材质并不贵重,她也开销不出那么多的银子。
    楚邺却珍重地收进柜子里,问她道:听说你就要走了?
    嗯,陆老头儿gān不动差事了,奴才陪他出宫养老,把狗拖给三殿下照应。小麟子站在他的书桌前说。
    楚邺听完默了默,忽而弯眉笑道:我也快要成亲了,就是那天你看到的那个女孩,她的名字叫闻双儿。我母妃喜欢她,她也甚中意我,叫我不要错过。大约就是年后的事,可惜不能带你参观我的王府了,我还说要头一个带你进去逛。
    他说着,表qíng变得黯淡下来,明明成亲是件好事,怎的在他看来却似要舍去什么一般凝重。小麟子杵着身板儿静静地听着,不知道怎么应话。
    楚邺看着她翘挺的鼻子清亮的乌眸,心中的柔软便掩不住,又道:我母妃若是早些知道你,她一定也会喜欢你。你一定不记得了,我从你一岁上就晓得你是个丫头,那时候你总站在老太监给你围的猪圈里等我,看见我只会说一句好~。我回去就对我的母妃说,我在宫里头有了第一个小伙伴。但我不能告诉她你是个女孩儿,生怕你因此而活不成。
    他说的小麟子竟是一点儿也没印象,但他竟然那时就晓得自己是个女孩儿。小麟子是意外的,略羞赧地抿着唇:三皇子殿下要幸福美满。
    楚邺听得感伤了,单手抚上她的小肩膀,她小了他五岁,不过只及他胸口以下,小葱儿一条的,叫他心中爱怜难断。
    楚邺似下了决心般,低头看小麟子:有一句话,我怕我不问就没机会了你肯愿为你三爷留下吗?你若是肯留下,我定给你与她一样的待遇,不会让你比旁人鄙薄了多少。你可在我身边等到长大,除了正妃的名分,我或许能给你要比给她的更多。
    小麟子被楚邺看得很为难,不知他为何忽然同自己说这些。那藏蓝刺绣的袖摆搭在她的肩头,她几乎可以感受到他目光灼灼的祈盼。三皇子是个好人,他自个打小就被二皇子压迫,却哪里哪里都护着她。
    小麟子也不晓得怎么答才好,少顷便踟蹰推却道:奴才不想和双儿小姐抢殿下。
    楚邺便明白她始终是不知对自己动qíng的。一个人但要对另一个人动了qíng,便无关乎年岁、无关乎他身边是否有其他人,而只会在心中念念不忘、在身后默默等待。譬如她与四弟还有自己。
    楚邺看了眼殿外的天空,低头见小麟子窘迫,便敛起心绪转移话题道:哦,忘了还有礼物要送给你。
    他顷刻又暖和地笑了起来,转身去架子上给她取了盒梨花苏,用雕刻jīng致的红木薄盒子装着,上头还打了两根红绳结。
    楚邺说:我母妃亲自做的,前几日就已准备好了的。你小时候吃过我的梨花糕,就是她做的,这可是她的拿手绝活。你现在可别吃,路上饿了再打开。
    他也没问她将要去的是哪儿,亲自送了小麟子出来,忽然就自己先转身走了。小麟子是在去往山东的路上,才发现盒子底下还夹着三张银票,数目不小,应该是他这些年做皇子的月俸积蓄。彼时那宫廷已在她身后遥远,捏面点儿的老朱师傅在外头赶车,她便只是轻轻地攥着huáng纸,随颠簸的车厢在忽明忽暗的光影中一晃一晃。
    遇见楚邹是在临出宫的前两天,那天她记得是十月十七,在坤宁宫的永祥门下。假如没有那一天,也许故事便停留在了这里。但造化弄人,偏就叫你冤冤相报扯不断。
    大清早去坤宁宫,森青的曳撒随着步子撑开又收回,人影在冷砖石地上走得轻快。
    露台上几个粗使太监正在扫洒,桂盛昂着他粗长的鹅脖子趾高气扬地踱着步,嘴里嚷嚷着麻利点,麻利点,看哪个不慡便踹他两屁股。
    小麟子把食盒子在他跟前一放,脆生生叫他一句:gān哥哥起早!
    桂盛用脚尖把盒盖儿顶开,看到里头是两笼冒热气的虾仁小汤包,两颧骨顿时就抽搐。嘎着嗓门轰她:拿走拿走,这什么狗不理猫不闻的破食儿。
    小麟子可懒得听,只把长袖儿一甩一甩:赶明儿我就出宫了,你想吃可得去宫外头找我。
    她晓得桂盛对虾仁包qíng有独钟,还顶爱吃她做的,所有橘色皮子的东西他都爱,那叫贵气。只是不想被她看穿,每次她给小路子送点心时,他便骂骂咧咧咕咕呶呶地蹭过去夹两嘴。
    步子才迈开二步,脚下却踢过来一只荷包。小麟子回头一看,看到桂盛一张奇臭无比的脸:拿走!
    她也不客气,好歹gān兄弟一场,便弯腰捡起来去了廊下的庑房。兜子里略有点沉,看形状应该是个什么金银如意锁。
    清晨的宫廷很清寂,乌鸦在琉璃瓦上空翅膀扑腾,院子里竹笤子扫地声音沙沙。李嬷嬷正背对窗子坐在chuáng沿边,穿一身青莲色的袄裙,不胖不瘦自显端庄,在宫里有着不动声色的尊崇。孙皇后离世前叮嘱了她,她便从不过问皇帝的后宫之事,只是照拂着孙皇后留下的丈夫与孩子。
    这些年教会了小麟子很多技能,并从不遏制她天xing里对于女孩儿物事的喜欢,使得小麟子在明白自己身份后并没有特别突兀,反倒是很快便适应过来。
    小麟子用上好的首乌藤给她熬了盒乌发膏,走进去在柜子上一放:阿嬷。
    李嬷嬷看见她来就笑:正打算差小路子去叫你。来,试试这套怎样。
    她chuáng上铺着一方油布,中间已叠好三套不同色的新衣裳。将手上一套往小麟子身上比量,樱糙色绣绒花边的斜襟袄子搭松花绿的马面裙,低调又体面。
    李嬷嬷说:这套出宫了就穿着,其余三套每年过年再穿。等十九那天我去送你,就在寿昌王府里换上,也让阿嬷瞅瞅小太监的姑娘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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