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恪却是不慌不忙,只叫跟班小刘子举着银筷,往小盒里装奶糕。
今岁谡真三王子叛乱,蒙古掺和搅事,边境动dàng不安,老三楚邺恪守辽东没能回来过年,楚恪便黏在楚邹的身边蹭座儿。
看小子已经往盒里装了几块,还都是卯一口就能化的懒人食,楚邹不禁好笑:既住在宫里,几时想吃了便叫你德妃奶奶去喊,这般辛苦做甚么?
他今夜穿一身杏huáng斜襟蟠龙袍,发戴金簪玉冠,两鬓玄色缨丝轻垂,端的是个丰神俊逸,仪表不凡,只引得一众的宫女眼神儿频频往这边扫。楚邹却是心不在焉,只时不时朝殿外看几眼,连跟前的菜都未动几勺。
楚恪满脸崇拜地看着四叔,嘟着腮子答:我给小柚子吃,他牙小,咬不动。
小右子?呵,这又是哪新进来个太监,竟得你这般可怜。有小桌(左)子么?楚邹逗他。
楚恪眼珠子亮晶晶,摇头答:没,小柚子软软的,他可小了,只会说呜呜咯咯。是怒泥带来的。
他说得含糊,因为答应了李嬷嬷不能出卖,可是又想被小四叔猜出来,想让小四叔也抱抱可爱的柚子弟弟。
然而楚邹的心思却不在这里,因听到怒泥,便略带酸味地问起:那个高丽王世子,你可见过么?
王柿子是谁?楚恪懵懂不知。
楚邹只得改口,微愠道:就是那个仁允叔叔。
是仁允哥哥!他可喜欢怒泥了,还牵我的手,蹲下来问我怒泥喜欢什么。楚恪纠正。
自己是四叔,他倒成了哥哥。楚邹容色不好看,英挺的鼻梁下薄唇一咬,蹙起眉宇:他吃饱了没事,问你这个做什么?
楚恪有点紧张,但还是结巴着舌头复述:他说,他说喜欢怒泥,要、要给她
回爷,那王世子说身为男子,应当为喜欢的女人准备好一切,好让她嫁给自己后忘记与从前对比,那才是能给她的真幸福。一旁的小刘子帮忙代答,话说完见太子爷周身气场跟结了冰一样yīn愠,赶紧牵着小主子哧溜滑下座,抱着小盒子就往西六宫跑。
不与从前对比,那从前的可不是自己么?
楚邹看着楚恪小小的背影,俨然当年迫不及待去乾西四所找陆梨的自己,心下只觉醋意翻涌。
第200章 『玖贰』为你红妆
咯咯咯~
抚辰院里也在吃年夜饭, 李嬷嬷、阿云、吴爸爸和陆梨围了一个圆桌。平日里看李嬷嬷为人高贵少语, 奴才们无有不畏敬,其实相处久了并没有架子,阿云坐在座上也显得很是熟络。
年已五十的吴爸爸兜着小天佑忽上忽下,把小家伙逗得笑不停, 不时舞动胳膊腿子挠他耸瘦的颧骨。
小淘气儿,被宠得一天比一天爱闹。陆梨在对面边舀着蛋羹,边提醒:才喂了一小碗米汤,可别又尿吴爸爸身上了。
吴全有可不嫌弃,虽然这孩子是半个主子, 可兜在怀里头, 就跟兜着自个闺女生下的外孙没两样。
那年轻时不苟言笑的黑脸,老了却日渐温和, 应道:被恪世子嗅出味儿,孩子该藏不住了。趁快嫁走了也好,东宫那小子薄qíng, 跟了他十来年除了辛苦没落好处, 就是最近要谨慎着些。
他一辈子了无牵挂,对去高丽倒不介怀, 反正去哪都是活, 还能在闺女身边看着点。
陆梨这几天也做通了自己的思想。楚邹既答应了娶宋家大小姐为太子妃,那么必是想明白什么该争什么不该要了。她便留下来与他缠,将来后宫几多纷争,他又那般年轻优秀, 万一哪天变了心,免不了反目成仇,譬如孙皇后、譬如灵妃,谁又是真正快活?倒不如现在走了,虽不爱李仁允,但不爱反而心胸更宽广自如,得着恩宠是福气,就算哪天失了恩宠,手上也把着那至高的权利。
只亏欠的是这个宝宝,还未见着爹爹一面就要永远分开了。
陆梨便把天佑抱过来,抵着他的额头说:要是没有这小东西倒gān脆利落了,小东西,怎就被你悄悄藏下来。
天佑可听不懂,黑亮的眼睛笑得无忧无虑,含糊不清地咕噜着小嘴巴。
李嬷嬷在旁看着,便叹了口气笑道:人年岁大了,看着亲手带大的小宝便舍不得。十五一过我便向皇帝请旨,也随着你一道去罢。后宫里是非争斗从来不断,到哪都是一样,有我在,也好在边上照应着你母子。
李嬷嬷是谁?她是两眼明睿,把宫廷黑白瞅得透透的人,有她在身边辅佐,可抵得上二十个贴身女婢。陆梨听得倍感意外和欣喜,连忙兜着小天佑给阿嬷谢恩。
正说着,外头传来敲门声,守门的小顺子去下门闩一看,却是大师哥刘得禄来了。万岁爷体恤李嬷嬷神倦体衰,特意赏赐了几道菜叫送过来,刘得禄给亲自当的差,为的是进门瞧瞧师妹的小胖崽。
呜呜~他面生得白俊而圆善,像一尊慈悲佛,小天佑见人不认生,踢腾着脚丫子就往他怀里栽。刘得禄喜欢得不得了,便给塞了一个大红包。大师哥出手一定数额不小,陆梨连忙叫天佑谢谢大师舅。
刘得禄推说不敢当,算咱家半个主子哩,这声称呼可折煞奴才。
陆梨揶揄他:几时当奴才的还敢给主子塞红包了?师哥这话说得前言不搭后语,若没有师哥照应,他这会儿可没力气踢腾,叫声师舅又怎的了。
我来了,我也来了。话音还未落,楚恪也拎着盒子从门fèng里挤进来:我给弟弟带年糕儿了。
那小盒里几颗脂玉般的软奶糕,入口即化,本是做给七公主和皇十二子舔的,比天佑要大上一个多月。因楚恪还小,便也赏了一份,做哥哥的自个儿舍不得吃,全给弟弟拿来了。陆梨怜爱地抚抚他小脸蛋,叮嘱他要早点儿回去,免得弟弟被人发现,楚恪乖觉地点点头。
前头的天空忽然响起爆竹声,猜着乾清宫的年夜饭应该结束了,因为答应三公主一起看烟花,陆梨这便先走了。
今岁的烟花姹紫嫣红、品样繁多,有似天女散花、有似彩蝶曼舞,时而含苞yù放,在天空中绮丽坠落。可把一众宫女奴才们新鲜得不行,纷纷仰起脑袋踮脚看,莺莺燕燕把乾清宫外的场院围得好不热闹。
楚湄睁眼瞧着,不禁道:那个孙庄嫔手段倒是厉害,叫承乾宫里的看见,说不准这会儿又在置气了。父皇也是奇怪,偏就是信她编排的那套。
她虽生得清白净秀,平日甚少与人开口搭讪,可若是与你熟了,却会发现骨子里原也是活泛调皮,没有话不敢说。
陆梨晓得她也不喜欢锦秀,就应她道:不信她编排,她能坐到今日这个位子?
两个人指点着天空,差不多的花季年岁,亲密无间,相见恨晚。
楚湄忽而感慨道:真希望每年都能和你看烟花,可惜马上就看不到你了,若早知道你是个女孩儿,该小时候就和你一块玩。然而三月你去高丽,之后我也不知会如何,再见面焉知模样。
一句话说得两眉间又惆怅,宋玉柔这阵子进宫难,虽然每次装得若无其事,可楚湄不猜也知道怎么回事。他俩原还打算,即便宋玉妍做了太子妃,可楚湄左耳不敏、母妃不争,父皇大约也不会忌惮宋家儿女同与宫中结亲,可这么一看,一定是宋夫人嫌弃自己了。
陆梨连忙安慰她:以宋公子那样的脾气,主意一上来,谁也关不住。回头叫他带你来高丽,我包你两个食宿,住不尽兴不让回来。
她的声音总是柔中带着欢喜,叫人听得沁入心脾的舒适。楚湄一瞬又高兴起来,应和道:也是,那仁允王世子对你赤诚一片,将来不知会怎么宠你呐。
陆梨脸红,佯作打她,楚湄暧昧捂嘴嬉笑。忽而天空中接连四声闷响,继而漫撒开一幕五彩缤纷,抬头看,竟然是万寿无疆四个大字。
太美了,今儿这个年,庄嫔可真真是布置得用心。坤宁宫主殿的锦榻上,楚昂正端坐着无言静思,见状也不由举目观看。
陆梨仰起下颌,看那璀璨夺目的天空,一花开一寂灭,好似岁月美好芳华刹那,不禁又想起在这深宫里长大的一幕幕,想起那些穿梭在红墙下的熟悉面孔,便不知不觉地失了神。
她与楚湄算主子,奴才们不敢拥挤,隔着几尺的空地。楚邹从内左门里跨出来,乍一抬眸,便看到她一抹蕙兰底子的斜襟宫裙,绾着垂鬟分肖髻,娉婷地站在对面遐思。美人一何丽,颜若芙蓉花。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楚邹的步子将将一顿,看得目不转睛。
陆梨忽一错神,便对上了他熠熠生辉的凤目。他已经二十了,棱角分明的脸庞透着十足英气,身披东宫太子蟠龙袍,清健而颀长,再不似前年进宫时看见的病瘦。看着自己的眼睛里饱含关怀,或还有一些为兄为长的深邃qíng愫,亦有一些看不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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