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腕骨上的玉镯沉甸甸的,含着温玉暖香,如一汪碧泉,浸透寒凉皮肤。
兰景明如何能不知道,阿靖有颗赤子之心。
爹娘潜心爱他,哥嫂真心宠他,若遇见的不是暗藏祸心的兰景明······他该有多快活。
这哪里是一只玉镯,分明是一道枷锁,它是最美好的期许,也是最甜蜜的诅咒。
外头蝉鸣阵阵,簌簌飘进耳畔,兰景明摩挲腕骨,那暖玉一圈一圈,如丝线裹缠上来。
外面风声大作,一股风猛卷过来,陈瑞拎着陈靖,急匆匆踏进门来,兰景明慌忙起身站好,匆匆躲到角落,陈瑞拎弟弟似拎只兔子,毫不犹豫松手,将人丢到地上:“夫人你且看看,这小兔崽子无法无天,把我的竹叶青都挖出来了!今日你可不能拦我,看我不揍得他满地找牙!”
陈瑞这日在外奔忙,晌午时才踏入府中,往日里见不到人影的陈靖直挺挺立在门边,见了他大吼一声:“哥!我要饮酒!”
陈瑞登时怒火中烧:“饮甚么酒!小兔崽子,我看你是屁股痒了!”
陈靖一个箭步蹿开,忙不迭探长脖子:“我要饮竹叶青!”
竹叶青······
陈瑞想到自己的藏酒,登时眼前一黑,上前拎起弟弟,直拽到藏酒之地,眼见那泥土松软,显是才翻出来的,他二话不说,拎着弟弟回去,这书房里酒味太浓,晌午过了还未散去,眼见着价值千金的竹叶青就这么喂进狗肚子了,陈瑞精神恍惚,拎着陈靖就来到听湖小筑,打算先发制人,不让夫人赶来求情。
陈靖被丢到地上,顺势滚了两圈,仰躺在兰景明脚下,一边翻滚嚎叫,一边狡黠眨眼。
“哎······”
兰景明懵住了。
“原来在女儿红和白杨皮之外,阿瑞还有珍藏的竹叶青呢,”周淑宁施施然转过半身,唇角浅勾,“不知在哪藏着,可否让妾身开眼瞧瞧?”
陈瑞如遭当头一棒,登时明白过来······自己中了这小兔崽子的圈套。
夫人周淑宁样样都好,样样都能忍得,唯有酗酒一事,是她碰不得的逆鳞,在娘家就因此把娘家爹的酒铺砸了大半,威名声震一方,陈瑞仅有的几次被赶出门去······都是因为灌了大酒,被她卷铺盖端出去了。
“咳,我没喝,夫人,我真是一口没喝,”陈瑞向后蹭动,咳咳咳嗽不停,“一,一时口误罢了,那酒不是我的,是李丰那小儿存在这的,说,说下次设宴让我带去。”
“元日将近,李丰应当正在府中,将军何不允妾身同去,”周淑宁淡淡笑道,“我闲来无事,做了几只鸳鸯戏水肚兜,正好拿去与他夫人讨教。”
陈瑞何曾吃过这么大瘪,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一时左右为难,这下不止陈靖笑了,兰景明也憋不住笑,两人在暗影中抖动肩膀,悄悄互使眼色。
“阿靖,你们先出去玩罢,”周淑宁道,“晚宴前记得回来,将军请了赫先生的公子同来赴宴,你们年岁相仿,多多关照人家。”
“先生家的公子?”陈靖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兴冲冲道,“那先生呢,今日怎未见他?”
“城外宁王府家的公子身染重疾,眼看要不治了,宁王与将军是患难之交,不忍看他白发人送黑发人,请赫先生前去诊脉,”周淑宁道,“大约明早便回来了,你们且放心玩罢,待元日过了,再练功不迟。”
这一年到头难得休息,陈靖快活的一蹦三尺高,冲大哥做个鬼脸,拽着兰景明便跑出去了,他动不动受大哥捶楚,难得占了一回上风,一路上手舞足蹈,直奔集市去了。
兰景明之前遥遥见过集市,只是当时身在山里天寒地冻,趴在那待一会便离开了,眼下总算亲身来了,他看甚么都新鲜,看甚么都兴致盎然,比那些七八岁的娃娃还雀跃几分。
集市里有不少做糖人的,虽是唤作糖人,其实都是兔子野狐模样,里外三层围的都是娃娃,兰景明搬个小凳挤在中间,坐在那直勾勾盯着,半晌不肯动弹。
这都是陈靖幼时玩腻的东西,他压根不敢兴趣,兰景明盯着糖堆看,陈靖盯着兰景明看,这两人目光一个比一个专注,倒给手艺人吓出一身冷汗,凝好的兔耳被掌风刮落,硬生生造出个单耳兔来。
围观人群传来阵阵嘘声,手艺人面红耳赤,忙将糖人塞回口袋,兰景明探长手臂,抓住那根细杆:“我要这个。”
话音刚落,他转向陈靖:“阿靖,我要这个。”
岂止是这一只兔子,便是要天上的月亮,陈靖也给他摘的。
手艺人哪敢收银,连连摆手说送他们了,兰景明得了独一无二的兔子,一时舍不下口,拎在掌心看了又看,糖汁化的黏在手里,还是舍不得松手,陈靖发现他看兔子比看自己还专心,一时起了坏心,低下头嗷呜一口,咬掉另外半只耳朵。
这兔子登时只剩个脑袋,可怜巴巴耷头耷脑缩在那里,兰景明不肯走了,眼底洇出薄雾,欲哭无泪盯着细杆,一步也不肯动了。
陈靖愣了,慌忙弯腰道歉,险些咯噔跪在地上:“是我的不是,全是我的不是,你别生气,不然,不然就打我罢。”
他向来不会哄人,往日大哥教育他就是扒|了裤子,按在那揍上一顿,他也不知如何让少年消气,只能犹犹豫豫,捏着那手覆在脸上:“打我罢,我绝不挣扎,你打开心了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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