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陈靖道,“在外面开路,先下去的去请附近最有名的郎中,收拾一间院子出来。”
随从将士们纷纷领命,在前面排成长队带路,鸿野留在队尾断后,时不时摆正赫钟隐身体,怕人掉落下来。
陈靖肩上无力,全凭毅力背着人往山下爬,那枚药丸被他放入怀中,贴在胸口之上,他能听到自己粗重无律的呼吸,沉哑的,急促的,似被疾风吹卷的旌旗,抖落簌簌嗡鸣。
两日一夜几乎没有歇息,到山下时陈靖冷汗直冒,皮肉绽开更多,鲜血染红大半衣衫,他松开手臂,将赫钟隐轻轻放在地上,令郎中上前诊治。
鸿野上前帮将军包扎,陈靖坐在旁边,直勾勾盯着赫钟隐的面容,对肩上伤处恍然不觉,鸿野洒上大股药粉,粉末蜇痛血肉,逼得他清醒过来:“如何了?”
“回将军的话,这位大人身上没有伤口,但是血气匮乏五内皆损,需得好生将养才是。”
鸿野手下一颤,骤然想到甚么。
当年将军要他给那兰景明请郎中来,郎中也说兰景明血气匮乏五内皆损······
“可有性命之忧?”
“回将军的话,小老儿学术不精,这位大人身体康健,脉象异于常人,不知为何血气匮乏至此。若是能够好生休养,性命当是无忧的。”
“那就好,”陈靖松了口气,肩上疼痛剧烈起来,“将先生抬进院里,命人好生伺候。”
他担心来回挪动会加重先生伤势,没有将人送回府中,只在附近收拾出一间院子,调了几个家臣婢女过来伺候,郎中给赫钟隐诊脉开药,又给他肩上伤口止血,折腾一番天色渐晚,随行的将士各去休息进食,陈靖口干舌燥浑身酸软,靠在榻上无法入眠,软糕茶点不想入口,只想等先生清醒过来,将诸多事情说给他听。
他从未感到自己如此渺小,这两旁山脉巍峨险峻,峡谷之巅流水潺潺,空谷之中风声赫赫,人命如同蝼蚁,自悬崖飞坠而下,摔得尸骨无存。
陈靖头痛欲裂,以手抚额揉捏几下,妄图将痛楚逼退下去,他起身走在河边,雪浪自水中凝结,化为薄脆浮冰,在岸边撞成碎渣。
天将欲雪,雪过泛晴,烈日照耀大地,晒干皲裂泥土,湮灭勃勃生机。
他摸出那枚圆丸,在指间碾动几下,月华自天边流淌而来,血丝在丸子之中游荡,那草茎惟妙惟肖,叶片簌簌抖动,脉络纤毫毕现。
仙官憔悴枯黄的面容映入胸中,陈靖心中五味杂陈,拍手唤来骏马,在林间奔腾起来。
飞雪如刀划破面颊,脚下泥水四散溅落,沾染衣衫下摆,他不知跑了多久,到后来人困马乏,眼前昏黑一片,恍惚只见一座茅屋,里面空空荡荡,连枯草都寻不出来。
他下马走进屋中,躺在四面漏风的草室里,下落水滴被寒气冻住,冰锥在屋檐凝结起来,在地上砸成碎块。
他浑浑噩噩躺着,直躺到天色将明,喉间舌下口干舌燥,只得去河边取水,河边有一女子衣衫简陋,手捧着瓷碗舀水,见陈靖两手空空,她自身边取来布袋,摸出小小一个铜盆:“大人若不嫌弃,便用这个舀水罢。”
“多谢姑娘,”陈靖道,“外面冰天雪地,姑娘舀水还是早些回去,以免家人忧心。”
这女子生着一张圆脸,看着格外喜人:“让大人见笑了,小女子天生喜寒,酷爱在雪中玩耍,以往烈日炎炎终日不散,我盼星星盼月亮向天求雪,如今总算得偿所愿,自是要多出来的。”
陈靖闻言诧异,不免向她望去,女子笑盈盈舀足水碗,挥手向他道别,消失在林影之中。
他垂头盯着手中铜盆,捏紧了向前走去,这浩荡江水如游龙入海,磅礴奔涌而去。
因天气反常河水涌动,诸多沙袋铸成堤坝,在岸边堆砌上来,垒成铜墙铁壁,外面村落三三两两散着,几户人家住在河边,孩童们在浮冰之中戏水,笑闹声叽叽喳喳传来,在林间肆意飘洒,震落碎叶无数。
陈靖默默伫立在那,化为一座石雕,冬雪自肩头融化成雨,似血水滚落而下,沾湿大半衣衫。
远处嘚嘚马蹄袭来,鸿野自马背翻下,连滚带爬扑到陈靖面前:“将军恕罪!鸿野有要事禀告将军!”
“讲。”
鸿野在赫钟隐院外坐了一夜,那血气匮乏五内俱损如同魔咒,在胸中盘旋不休,天蒙蒙亮时他实在按捺不住,终于决定要将一切和盘托出,是罚是杀皆由将军定夺。
陈靖仔仔细细听着,一个几乎不可能的想法顶破土壤,自胸中奔涌而出。
先生与兰景明······
肩上血肉疼痛,逼得他弯下腰来,狠狠按住肩胛,林间簌簌风声扇动,一只飞奴自半空掠来,他下意识抬起手臂,飞奴稳稳落在上面,抬起一条腿来。
陈靖忍过这波急痛,取下它腿上布条:“先生醒了?!”
他拍手唤马过来,甩鞭向赫钟隐院中跑去,鸿野跟在背后,片刻不敢稍离,两人飞奔穿过密林,前方传来马蹄鸣响,三个人齐齐骑马奔来,左右两人护着中间那人,几次想上前劝人下马,却总是阻止不成。
中间那人一袭白衣,坐在马上似乎气力不济,被缰绳甩得东倒西歪,骏马高高向上扬蹄,那人自马背翻下,狠狠朝地上栽去,旁边两人慌忙翻下,堪堪将人扶住,在地上滚动几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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