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等乱世之中,谁敢断言,这阙宣不会是下一个汉高祖刘邦呢?
所以陶谦一面上表朝廷归顺,一面又拉拢阙宣,是个老阴阳人了。
而陶谦之所以两面讨好,也有他的情非得已。在他的北面,日益壮大的曹操势力,以兖州为根据地,越来越靠近徐州刺史部。而曹操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明面上看,曹操如今还是借着袁绍的兵马成事,乃是袁绍阵营的人。而陶谦却是袁术阵营的人。袁绍与袁术虽然是亲兄弟,却水火不相容,属于敌对阵营的。
陶谦曾在西北带过兵,又在徐州经营多年,并非无能之辈,早已十分警惕曹操的动向。
同一时间,曹操正迅速派人往琅琊国接族人离开。琅琊国位于徐州刺史部最北面,乃是曹操夫人卞氏的老家。曹操的父亲曹嵩带着一家十几人,避战乱于此。一旦曹操与陶谦开战,曹嵩等人便成了砧板上的肉。
然而曹操到底晚了一步,除了早已接到甄诚的卞夫人与几个孩子,在琅琊国的父亲曹嵩与几个弟弟妻妾,一个都没能活着回来。
因为一个都没能活着回来,所以曹操也始终不知事情真相。
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与陶谦的一战,已然势在必行。
长安未央殿中,刘协推开各地送上来的降表,看也未看,摇头道:“别看他们上降表归顺的时候积极,真叫他们派人服兵役、缴纳田赋之时,这许多里能有一两个照行的便不错了。倒是你父亲兖州的文书递上来了么?”
曹昂侍立一旁,却没有回应。
刘协抬头看他,又问了一遍。
曹昂才悚然一惊,好似梦中惊醒一般,道:“臣失仪……”
刘协皱眉凝视着他,道:“你今日接的那封家书里写了什么?你自看了之后,便魂不守舍到如今。你不说,朕原也不欲问。可你这幅样子,朕却不得不问了。”
曹昂愣了愣,没想到自己以为掩饰过去了,却都落在陛下眼睛里。他顿了顿,从怀中取出那封家书,双手捧着放到御案之上。
刘协看时,却是曹操写给曹昂的信,信中写了曹氏于琅琊国的灭门惨案。曹操要与陶谦殊死一战,已交待卞夫人带领几个年幼的孩子,若他没有回来,就先去陈留郡投奔张邈。信中曹操又交待曹昂,若是他不幸战死,要曹昂早日成家,若有余力,照拂几个弟弟。
这封信里,曹操没有叮嘱曹昂忠君爱国等事,看来真是一封家书,并非要借着家书的名头来写给皇帝看的。
刘协看完,道:“你怎么想?”
曹昂显然很痛苦,却还要压抑自己,他伏地道:“臣听陛下安排。”若论家仇,曹昂恨不能即刻驰援父亲。然而陶谦分明递了归顺的文书,名义上来讲乃是朝廷的大臣。况且长安城中,正在改编各处兵马,曹昂与皇帝亲近,也知吕布、王允之事,正是关键之时,他如何能够擅离?
刘协便将那封家书压在厚厚的奏折之下,道:“起来吧。”没有说放曹昂离开的话,又道:“今日你还是往吕布军中去。”
长安城中改编兵马,如张绣、马超等带来的降兵,自然不能再给原来的将领带,都打乱重编,按照一定的比例,或用作徭役,或编入皇甫嵩军中,再按照新出的屯田制,分领田地农具。又将原本的守军调给张绣、马超等人。
刘协本意要对吕布的兵马也如此操作一番,但吕布坚决不同意。刘协原也没打算吕布能同意,早已准备好退一步,便打着学习暂借的幌子,叫吕布将手下的亲信如高顺等人派往别军,又叫曹昂与伏德往吕布军中“学习”操练骑兵之法。时间紧迫,刘协要赶在吕布与王允的冲突爆发之前,最大限度将城中二十万兵马控制在自己手中。
而曹昂是整个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环。
所以此时,刘协绝对不能放曹昂离开长安。
是夜,刘协听着曹昂辗转反侧之声,道:“睡不着?”
曹昂一惊,从窗下小榻上坐起身来,道:“吵到陛下了?臣去外面守着。”
“不必。”刘协直勾勾望着床帐顶,仿佛能穿透那床帐与屋顶,望见漆黑夜空,“朕也睡不着。”
曹昂道:“要传唤医官么?”
刘协却忽然问道:“吕布与王允,你说留哪一个好?”
曹昂一愣。
刘协却又转了话题,仿佛方才一语只是自问,“不让你去徐州,怨朕么?”
曹昂先是摇头,继而想起黑暗中皇帝看不到,便出声道:“不怨。”他顿了顿,又道:“臣去了,也不能起死回生。”
刘协默了一默,道:“窗下凉,过来与朕同榻睡吧。”
曹昂犹豫了一下,没有推辞。
“那夜出城会马超,你曾说,要为一柄有刃亦有柄的刀,供朕驱使。”
“是。”
“旁人是刀,子脩却不必为刀。”
曹昂不知皇帝何意,只静默听着。
“子脩温润而泽,实乃良玉。”
“君子无故,玉不离身。”刘协低声叹道:“子脩不可离开朕。”
曹昂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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