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那纸上墨汁干了,刘协便令收起来,与他方才批阅过的奏章一同放入带锁的小匣子里,仍由四百里加急送回长安,交由尚书台例行公事。
夜已深了,杨修与伏德便都退下。
只淳于阳在帐中为皇帝守夜。
刘协却还为理完今日政事,他目视淳于阳。
淳于阳便从怀中取出一枚精巧的黑漆小匣子来,这匣子用的乃是鲁班锁,寻常人不通打开之法。他双手将那黑匣子放于案上。
刘协伸手于匣面,广袖覆盖于上,不知他手上如何动作,就听“咔哒”一声,再看时那匣子依然打开,里面乃是薄薄几页文书。
这是别处给刘协的密信,汇总到长安,又由曹昂寄送出来。
刘协换到帐中已经铺好的床榻上,将温暖的毛毯拉到腰腹处盖住,细细看这几封密信,时而出神思量,待都看过了,便唤汪雨上前,将这些密信汇入一枚样式相仿的大黑漆匣子中,叫他同从前那些密信一般,都随身收好。等到他入睡之时,帐外依然不闻丝毫人语步音,唯有一阵一阵的风声,从黄河上空至此,打个唿哨又往别处赶路去了。
次日众人出了秦岭,下去便是关中平原,这就好比神仙要下到凡间一般。刘协便叫众人都扮做行商之人,如那贩卖兵马的苏双一般,乱世出行排场也是极大的,又叫淳于阳领着大部队在官道上行走等待、随时待命,他则带着两百羽林郎与随身伺候的人,拐入官道旁的乡间,左访右看,丝毫不着急回长安之事。淳于阳虽然担心皇帝安危,但出得长安,皇帝不必顾忌亲长劝告,于这等事情上更是无人能更改他的心意了。
乡里农人都是阖族同居的,便是小路上来了一个异姓人,都会成为大新闻,更何况是这样浩浩荡荡二三百人。
因此大人们得了消息,便都紧闭门户,只从矮墙上时不时探出一双好奇的孩童眼睛来。
刘协带人来到田地里,已是傍晚时分,大人们都回家吃饭去了,只几队小孩子还在田头玩耍,偶尔穿梭在刚刚长成的作物行间,却又极为灵巧,并不会踩坏作物,因为都知道家中爹娘最重此物,若是不小心踩坏了,立时便是一顿好打。
“陛下所说的蝗虫何在?”赵泰这一日也在皇帝与杨修等人的讨论中听说了朝廷要治理蝗害之事,一直很好奇这蝗虫究竟是何等可怕的事物。
刘协闻言,哑然失笑。
赵泰乃是洛阳官宦之子,九岁入宫,一直养在皇帝身边,直到十五岁这一年,才伴驾第一次出行。这就好比后世一直养在城市里的孩子一样,只当蔬菜水果都是超市里来的,不知道原是地里长出来的。若在后世,还能通过现代科技,至少从电脑电视手机上看到。但这会儿的赵泰,却没有这样的途径。他纵然在学得书本上读到了有关蝗虫的内容,甚至看到了对它的描写,却到底还未曾亲眼见过,不曾试过那蝗虫放在手心的触感。
刘协不语,上前弯腰,细看那田头水沟旁的长茎野草,不一会儿指着上面道:“你看,抱着那草茎的绿色虫子,便是蝗虫。”
赵泰忙上前看,却需仔细看,才能分出虫与草来。他伸手去捉拿虫子,却见那绿衣虫一见人来,便跳着落地,连蹦几下,钻入田中不见了。
赵泰不解道:“我见这虫子怕人得很,竟有些羞怯的。怎得都将这蝗虫说得那样可怕?”
“你有所不知,这蝗虫数量少的时候,的确是喜欢独居的,又怕人。但若是给它们聚了众,那可就不得了,这是初夏的蝗虫,你还没见秋日的蝗虫,到时候得有现在两三个大,有的种类还能飞,而且性情也就暴躁了,遮天蔽日往一处飞,飞得慢了就给旁的蝗虫给撕咬吃掉了。”刘协没办法给他解释后世生物学的知识,只能用时人能理解的话语大略做一番解释。
田间忽然来了这么一群锦衣的外地人,原本还在玩耍的孩童们都已经停了下来,站得远远得看着,但是却也并不走开,因为好奇只是手牵着手观察。此刻见刘协在水沟上土堆上顿了下来,与旁边人说话。那些孩子到底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慢慢挨挤过来,见贵人并不驱赶,更是壮了胆子。
此时见赵泰去捉蝗虫而不得,那孩童中有一人出声道:“你要这么个?”那孩子举起右手来,却见草茎上串着五六只绿色的蚂蚱,原是他们一同捕捉的。
赵泰伸手要接,又回头去看皇帝,见后者对他点头,便收了下来。
刘协温和道:“你们原是捉了来要做什么的?”
那孩子便道:“用火烧了吃。”黑漆漆的手指擦了擦嘴边,又道:“香得很。”
刘协恍然,秦时民众还有古时遗风,认为有管理蝗虫的神,若是出现了蝗灾,就是神发怒了,因此平日里并不敢吃蝗虫的。没想到到了汉末,民众已经开始自发尝试性得吃蝗虫了。他看向那几个孩子,见都不过五六岁年纪,就连那看上去个头最高的说话的孩子也不会超过七岁。那几个小孩子,只穿了肚兜,还光着屁股,这是因为他们在田间玩耍,若脏了衣裤,大人洗刷也麻烦,便索性不给他们穿了。只那个大的穿了一条灰扑扑的薄裤子。
刘协温和道:“原是你们捉来吃的,既给了我们,也不能叫你空手回去。”于是就叫汪雨取钱。
这铜钱是早已备好了的,分作十枚一封、百枚一封的,便于刘协在民间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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