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茶被他盯得伤了心,换过张纸来,缓缓落笔道:糙原上的花儿微小,不懂得风雪摧折,马蹄践踏,只懂得望着天空开起来。你实在要问我,其实我什么都记不住。她虽没有说话,也能觉着她语气qiáng烈决绝。茶茶写完,并不看他一眼,掷了笔,竟转身走了。
承铎看着那字,好一阵才把那英明神武的头脑找回来。下午她们一直不回来,哲义去找时,他坐在这里,想起茶茶临去时的神qíng,心里是种从未有过的感觉,难以言述。倘若茶茶就这样找不到了,倘若他再也见不着她了,那怎么办呢?他就要回燕州,远离上京,该到哪里去找她呢?他从不曾把一件事qíng这样千回百转地想过。
她没有遗失,他本应该高兴的,却被这幅画给激怒了。承铎冷静了半天,在椅上坐下来,心知这个送画的人是故意要激怒他。直坐到天黑,屋子里暗了下来,承铎才站起来,自己点上烛火,又看了看那画,用火燃了,折在盛水的青花瓷盆里。又把茶茶写的纸看了一遍,也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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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茶走到李嬷嬷房里时,李嬷嬷也不在,屋里没有一个人。她在妆镜前坐下,拆下发辫上的单粒珠花,换回衣服,对着镜子愣愣地看了自己片刻。今天早上她走到承铎面前,两人还眉来眼去,拉着手不放。她忽然想到承铎生日那天,东方说如此反复,令人心意冷落。茶茶觉得今天就像唱了场戏。她抬起头望着镜子,掠一掠头发,却对自己笑了一笑,站起来出去了。
走到穿花廊下,不巧正遇着徐夫人,身边跟了绿翘。茶茶冷漠地曲了曲膝,徐夫人也冰凉地看着她,茶茶与她对望时,两人眼里一片刀光剑影。茶茶并不多看,越过她往厨房去了。绿翘一跳,似要说话,却见徐夫人默然不响地也往西苑走了。绿翘觉出主子今天有异,也不及说什么,连忙跟了上去。
已过了准备晚膳的时间,膳房里没有几个人。茶茶并不进去,却踱到后面花篱架下,默默坐下。那天便渐渐黑尽了。月亮从东边爬上来,又慢慢走到中天,月色下花移影动。茶茶坐在那里悄无声息。也不知过了多久,身边一沉,一个黑影也坐了下来。茶茶根本不用看,最末梢的神经感觉一下也知道那个是谁。
承铎在她旁边坐了一会,见她脸都不转一下,便一伸手扳过她身子趴在自己腿上,自己曲起身来趴在她背上。这样抱了一会儿,承铎说:你今天不回去睡觉么?
茶茶一动不动。
承铎似问非问地自己接道:打算把我一个人扔在那里了?
茶茶还是一动不动。
我晚饭还没吃呢,你也不管我。
茶茶突然挣开他站起来,月光下作口型比划道:主子要吃什么?
承铎是从不曾说过一句软话的人,如此她还不领qíng,不由得生气道:主子要先吃饭再吃你!
茶茶抽身就往厨房去。承铎站起来一把抓住她手腕,忍不住又要教训她:你这丫头脾气还真大。被我吼一句有什么大不了的,值得你委屈成这样么。
茶茶神气稍微缓和了些,仍然不睬他,甩开了手,到厨房里看时,只有剩的冷饭冷菜了。茶茶端了碗犯难,回望了承铎一眼。承铎想也没想说:我才不吃别人剩的。茶茶砰地把碗一搁,承铎马上加了一句:我是说吃饭。茶茶冷笑着揭开锅盖,承铎伸手扣了她手腕,这么拉扯着站了半晌,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缓缓箍住她腰肢,低头看她巴掌大的一张脸儿,目光朝着别处,像一个假的,没有灵魂的jīng致玩偶。
承铎低下头想要亲吻她的唇,茶茶抬手挡住了。唇上胭脂擦在手背上,一抹由深及浅的艳丽,似不经意中渐次流露的风qíng,那么平常纯粹却又动人心弦。这一刻,他心里有一层坚硬的东西一叩而碎,那里面本对她的隐瞒存着一丝无qíng与残忍。
这一刻清醒而自知的瓦解,反而让承铎平静下来,任凭茶茶挣开他手,往锅里掺水。他静静站在那里,看她chuī旺了火,用枸杞米酒煮了两个荷包蛋,加上蜂蜜调匀,端在厨房木桌上。承铎便拉她在身边坐下,先用镂花银勺子舀了一块喂她。茶茶笑笑,摇头不吃。她既不是撒娇使气,却又分明没有高兴。
承铎深切地觉得女人真是很麻烦,你不知道她到底要怎么样。他便默默吃完,两人相携归寝。
一到房里,茶茶便脱衣服。承铎看她不慌不忙地解着衣衫,蓝眼睛里一片平静。他站起来,抓住她手。茶茶也就停手,面无表qíng地由他捉着。承铎看了她半天,见她还是一片平静,叹了口气,把她拉过来一点,靠在他身上,望着虚空缓缓道:人和饭是不一样的。我若是把你当作饭来吃,岂不是和别人一样了。
茶茶把脸埋在他肩上不动,承铎就让她这样埋着。两人站了一会儿,承铎说:你要这样站一夜么?茶茶慢慢从他衣服上抬头,脸色没变。承铎却看着她眼睛说:你哭了?
茶茶摇头说:我没有。
承铎心里钝痛了一下,手指便抚上了她的唇,随即轻吻在她眉心,哄孩子似的柔声道:你最乖了。说着,把茶茶抱上chuáng,掀开被子放在丝棉chuáng单上。茶茶躺着一动不动,任由承铎把一个温热的吻从嘴唇细碎地蔓延到全身。他的气息chuī在身上让人有种软绵绵的懒惰,像有cháo水在身体上冲刷过去。
当承铎再一次吻上她的唇时,茶茶曲起柔软的身体贴到他怀里。承铎做得很慢很久,这种缓慢而深重的感觉如冲入旷野的洪水,漫流到四肢百骸,引得茶茶的脚趾尖都在颤抖。她似一叶扁舟被风bào击打,每每走在覆灭的边缘,一次次溺毙,又一次次被他捞起。渐渐模糊了意识,只随他沉浮生死。
当人们放纵心神,那欢爱便会不受限制的长久而qiáng烈;若再有一个契合的怀抱,也许就可以不顾一切的死去了。
第二十章 毒杀
次日午后承铎被召进了宫中议政。傍晚他刚从北书房出来,就见哲义候在殿外。到了无人处,哲义低声道:府上出事了,徐夫人死了。承铎吃了一惊,站住想了想,一言不发出宫回府。京城百姓得以瞻仰了一下五王爷纵马穿街的身姿。
承铎到了府门前下马,门前的侍卫行带剑礼,承铎只扫了一眼,直接赶到了后面他书房外。东方衣袂翩翩地站在外面,似乎好整以暇地看风景,见了承铎,往书房外耳室里做了请的姿势。老余正在耳室坐着,几个厨房里的丫鬟仆妇都站在那里,他见承铎进来,也站了起来。
承铎脱下外套,甩给哲义,问道:怎么回事?
老余禀道:夫人未时初刻在房中咳血,后来渐渐不支,捱了一刻,便去世了。现在停在房里,王爷要去看看么?
捡要紧的说。
老余便道:种种症状来看像是中了毒。那边院子里李嬷嬷已经派了人。厨房里的人今天当了值的我都已经扣在这里了。
承铎望向东方,东方点了点头。
中毒,哼。承铎冷哼了一声。
老余又接道:另外,夫人的丫鬟绿翘,咬定茶茶在夫人的点心里下了毒,我已经把绿翘看起来了。
承铎沉吟片刻,问:茶茶在哪里?
李嬷嬷带去了。
承铎扫了一眼站着的人,道:先把她们叫来,你把绿翘也带过来。转身出了耳室,进了书房正厅。
不一会儿,李嬷嬷带着茶茶进来。承铎盯了茶茶看,茶茶今天倒泰然自若地回望着他。他两人这样对望时,老余带来了绿翘。绿翘哭得眼睛红红的,跪倒了擦眼泪。承铎直接问她:绿翘,你说茶茶毒死了夫人。有什么佐证,你别怕,从头到尾一一说来。
绿翘抬了头,说:夫人午后还好好的,过了两个时辰就嚷身上不好,后来就咳得厉害起来。我报了吴总管,说要请大夫。大夫还没来时,夫人就她拿了张绢子又要抹泪,承铎看她这架势就皱起了眉头。
绿翘哀婉了一会儿,指了茶茶道:她仗着王爷宠爱,一直对夫人都不甚恭谨。下午我去厨房里吩咐她们给夫人做粥,看见她在那小厨房里放点心。一定是她往夫人的点心里下了毒,夫人才会这样的。她说完又哭。
承铎转了头不看她,叫老余:去问问耳房里的人,有没有看到这回事。
老余道:问了。都说不知道。茶茶有时从后廊直接进小厨房。那边李嬷嬷不在时,她们也不能进。厨房里忙乱,都说没注意。
他们倒是糊涂得好。承铎向绿翘笑道,你主子今天都吃什么了?
绿翘想来想去说:早起喝了半碗羊奶羹,后来吃了苡仁茶,吃了点心,还有隔天要喝的养生药。午膳用了半碗饭,配了清苏鱼排,连心huáng瓜,还有一碗蒸的乌jī汤。另外两样菜,我没见她动。午后夫人歇中觉,没多久就说不舒服了。
这一番话说来,此事就难查了,不独独是厨房的人,徐氏房里的人也脱不了gān系。老余cha话道:我已经派人查了厨房,食材都是今早进的,没有问题。
承铎转了头问茶茶:你一天都做什么了?茶茶眼眸一转,望着李嬷嬷,李嬷嬷代她答道:她今天起晚了,快午时了我过来叫姑娘,姑娘才起来。她这样说的时候,众人当然都看着茶茶,茶茶便把脸红了起来。她这扭捏的qíng态一出,大家多少也就知道她为什么起晚了。
承铎心里暗叹,茶茶真是个人才!她虽不会说话,却能把各色表qíng运用自如。需知说假话容易,做假脸色却很不容易。从前在军中,连承铎都差点以为她果然胆小怕事,懦弱无知。承铎盯着茶茶,又问:然后呢?
李嬷嬷道:我叫了她起来,因为后面丫头有事找,我就过去了。回来她也没出来,我再来看,她摔了一跤,把王爷书房的书架碰倒了,书撒了一地。我让她把书收收好,茶茶央我请东方大人来帮忙理一下书。我想着她把王爷的书弄乱了也不好,就请东方大人过来了。茶茶下午便在这里整理这一架子书。
哦?承铎眯起眼睛望茶茶,话却是说给东方的:如此说来她今天一天碰巧都没出过书房了?
东方一直站在那里没说话,此时凉凉地说:是,我过来扶起书架后,也一起把书放回去了。茶茶姑娘怕你怪罪,想凭记忆把书摆成原来的样子,我一直帮她放书直到夫人那边出事。他这样说时,脸上却带了些自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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