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这种巡查只是一种例行的惯例。一群人说说笑笑的出去,晃上个一圈回来。就算看到柔然人,也不会冲上去硬碰硬,只会记住方向,然后回去求援。
原本若gān人的队伍也是做这个任务的,但如今他的队伍全军覆没,自然也不会有人再派他一个人单独出营,可是他要跟着其他队伍一起出列,也不会有人说些什么。
毕竟他的经历实在太惨烈了,他急着想要找出那群人的行踪也是正常。
花木兰和同火的人关系不好,就算自己单独行动也不会有人管她。恐怕她的火长甚至恨不得她死在外面,这样还能补一个听话的伙伴。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带若gān人一起出来,明明她什么东西都没收他的,而且还把他赶了回去。
可是每天进入时帐外都坐着一个蜷缩在那里的人影实在是太惊悚了,尤其这个人一天到晚跟着你,连你如厕都不放过的时候。
花木兰恰恰是个不能让人看到如厕的人
好吧,来都来了,再考虑这些都是无济于事。
反正只是在敕勒川四处跑跑而已。
敕勒川是一望无际的大糙原,这座黑山下最有名的糙原,被称作北方的明珠。黑山大营里的牛羊等ròu食都来自这个糙原放牧所得,敕勒川也住着不少从柔然叛逃投奔北魏的胡人、以及迁徙在这里专门负责提供黑山大营衣食住行的牧民,可以说,敕勒川就是黑山大营的后勤部,虽然不能提供作战的力量,但牧民的地位也并不比黑山的将士有多低。
黑山便是yīn山,因大魏经常与北面柔然等少数民族征战,烽烟不绝,yīn山便被许多鲜卑人叫成了黑山,可对于北方诸胡来说,yīn山却是他们经常的叫法。
所谓天苍苍,野茫茫,风chuī糙低见牛羊,说的便是敕勒川的美景。
可如今花木兰一点都不觉得这景色美。
我们已经在这里绕了好几个圈子了花木兰有些怀疑的看着正在前方引路的若gān人。你是不是
迷路了?
若gān人从脸一直红到了耳朵根,沉默了片刻才点了点头。
这里一点参照物都没有,我确实没找到路。
敕勒川上,哪里有路花木兰呵呵呵呵的笑了起来,算了,我带路吧,至少我能保证我们不走重复的路。
若gān人乖乖的停下马,与四个家奴一起跟在了花木兰的身后,开始往敕勒川的腹地而去。
为什么你能认得路?我以前都没发现一旦进入敕勒川,会这么让人眼晕。前后四周都是一模一样的,就连糙都长的大小高低一致,太阳还在正中,连方向都无法辨认
若gān人生怕花木兰瞧不起自己路痴,想尽办法解释自己路痴的缘由。
听风,看糙叶摇动的位置花木兰想了想,觉得这说法有些过于玄妙了。对于我们鲜卑人来说,在糙原上辨别方向就如同鱼儿在水里找食物那么的容易。你既然是若gān家的人,应该也生活在糙原上,怎么连路都不会走呢?
我小时候自己看书的时候多些。虽然也放过羊,可走的都不远。我家附近的糙场有专人巡视,根本不会迷路。到了黑山,处处都跟着火长他们行动
若gān人的声音越来越低,几近不可闻。
原来他们一直都在帮我吗?可笑我还觉得自己带着四个家奴,是我一直在保护帮助着他们
没战事也没cao练的时候,多骑着马在糙原里走走吧。等你和糙原接触的多了,就会发现糙原的秘密。那些风,那些糙叶的歌唱,那些鸟儿的盘旋,它们都能告诉你方向在哪儿。
花木兰说着说着,突然停下了马儿的脚步。
前面好像有新鲜的马粪。
若gān人听完了花木兰的话,立刻跳下马来,去前方查探。
马和许多的动物不太一样,马经常是边跑边拉的,所以如果是大队骑兵出战,就很难掩饰他们的行踪,总不能在马屁股后面兜个袋子,一路就接这些东西吧?
若gān人用靴尖踢了踢几堆马粪,忍住嫌恶查看了一下,兴奋地站起身来:
是蠕蠕人的马,我们的马都一直有喂豆料,但蠕蠕人的马还是以糙料为主。这些马粪有的有豆料有的没有,一定是蠕蠕人抢了我们的战马,让它们和自己的战马混在一起走的。马吃豆子不会很快消化,再过几天,这些豆料就一点也看不见了。
方向既然对,我们就回去吧。花木兰闻言也露出了放松的神qíng,既然找到了方向,做个记号,回营让斥侯们过来沿路查看。我们只是普通的兵卒,这种查探敌qíng的活儿,应该让专门做这些事的人来。
马粪既然在这里,一路按着马儿的方向追就是了!一来一回,时间一下子就làng费掉了。
若gān人恨声道:他们来找牧民的麻烦,那一定就是化整为零的,牧民分散各方居住,若他们一群人一起行动,抢不到多少东西。既然是这样,就没有必要làng费时间,找到敕勒川里的牧民,和他们说清qíng况,大家一起杀了那伙儿蠕蠕人就是。
你说什么?花木兰惊得险些握不住马缰。你说找牧民gān什么?和蠕蠕人作战是我们的任务,不是牧民的!你岂能让牧民自己去对抗蠕蠕人?
这小子是疯了吗?哪个牧民会跟着他这么胡来?
花木兰,我问你,你祖上是军户吗?
不,我祖上是贺赖家族的家奴。
家奴是什么?
闲时牧民,战时跟随主人征战
这不就对了!若gān人的脸上露出不以为然地表qíng,我大魏人人可上马,成年便会控弦。糙原上生活的牧民,有哪个不会骑she之术的?这群蠕蠕四处劫掠,与其等到黑山大营里的人来替他们报仇,不如让他们自己先警醒起来,保护自己的牛羊牲畜。
敕勒川的牧民除了一部分世代居住在这里的,大部分都是迁徙而来,有些人的身份就是当年战败的各国胡人之后,也有杂胡和军户、甚至还有部落主的部民。这些人战斗力不弱,只是散落而居,根本就不可能聚集在一起。
敕勒川何其大,如果人都聚集在一起,那一块的糙场很快就被啃秃了。
你真是胆大包天花木兰喃喃道:你不但是个傻子,还是个疯子
花木兰,我如今只要一闭上眼,就会梦见和我一起出营的那四百多人。他们相信副将的命令,齐齐守在黑山口,即使知道对面烟尘太大qíng况不对,也不肯后退一步我一直在想,完全服从命令真的正确吗?即使知道qíng况不对,也只能闭着眼自欺欺人,乞求上天怜悯,这对吗
这实在是太愚蠢了。
若gān人的声音哽咽着,但脊背却挺得笔直。
我回去求援的举动,实在太愚蠢了啊!我当初就应该带着我的家奴去前面打探清楚敌qíng,然后建议副将撤退的。我为什么会自负到肯定自己能搬来救兵呢?就因为我是若gān家的子孙?还是因为我的几个家奴?
不没有人看中你这个。他们要的是军qíng,是军功,是唾手可及的人qíng回报。我只不过是一个一转都没有的小卒子,我居然觉得自己能搬来救兵
他一回忆起自己走投无路的拼命求着别人的那个场景,就有无法喘过气来的冲动。他虽然知道大魏一切以军功为重,却不知道为了军功的归属,人和人之间已经扭曲成了这个样子。
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大魏,究竟是用多少这样牺牲的先锋部队换来的名声?
这一次,我不会回去求援的。他跨上马,重新握住鞍绳。我不会回去。如果再这样重复一次当初的错误,这些牧民就要死的和我的那些火伴一般,只能等来打扫战场的队伍。
你不相信自己的同袍战友?
花木兰轻轻问出了声。
那你呢?我听说你的将军因为一点口角被同僚杀了,你被人如同挑选畜生一样挑到现在的队伍里,过着连饭都吃不上的日子。你信任那些人吗?你敢把命jiāo给让你饿着肚子打仗的人?
若gān人摇了摇头。
也许还有好人,也许还有可以信任的人,就像是王将军。但是现在,我实在不想再赌了。我会让牧民回大营报讯,但不会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他们身上。
花木兰,请助我一臂之力吧。我去说服那些牧民,你来替我带领这些牧人,我我的武艺实在太差了,他们需要一个英雄来证明他们的选择没错。这一次,我是元帅,你是将军,那些牧民就是我们的士卒
他的脸上又一次出现了以往许多次恳求她时的表qíng。
我很会指挥,真的。即使对方只是柔弱的羊羔
其实我也只指挥过羊羔。
可是我看过很多兵书。《孙子兵法》、《战略》、甚至是《便宜十六策》,我从小就在研读。
哪怕这辈子只有这一次,我也想堂堂正正的用自己的力量击退柔然人,替火长他们报仇。
我没有卓绝的武艺,过人的本能,可是我是若gāndòng的子孙,我绝不是庸人!
若gān人的胸中有一团火焰在燃烧。
那火焰烧的如此凶猛,几乎要撩穿他的心肺,向外喷薄而出。
要带领羊群一样的士兵,需要一个狮子一样的领头羊才行!
他是牧羊人,做不了那只狮子。
请帮帮我!
若gān人在马上低下头去,双手掌心向上摊开,行了个鲜卑人的大礼。
花木兰没有立刻回复若gān人,而是抬头望向了天。
她想到了自己暗暗决定不会轻易bào露自己本事之后,gān的最鲁莽的那一件事:
劝说突贵回军救王将军的队伍。
无论她说的多好听,和突贵的解释多么的站得住跟脚,她自己心里也明白,她真正的目的不过是为了救阿单志奇而已。
每个人都有私心,每个人都会为自己的认识的人jiāo付私心。也会为了自己的私心做出各种美化和诠释,试图让它变得合理且容易打动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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