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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也上前了几步,凑到王氏身边去按丘林豹突的脉搏。
    脉搏跳动的很快,应该是qíng绪十分激动的缘故。
    贺穆兰之前只有在电视剧上看到过这种戏剧化的效果,待看到丘林豹突胸前那一片血渍,只留一声叹息。
    哎。我实在没有什么好说的。贺穆兰看着瞪着眼睛张着口喘着粗气的丘林豹突,摸了摸他的头。
    其实你阿母说的不对,不是她的错,而是我的错。
    花木兰,你在喝着凉水,却把自己的粮食送出去的时候
    你在解甲归田,却连田地商铺都不敢置办的时候
    有没有想过也许会有这样的场景呢?
    我给每个人家都送了财帛,却忘了,有些时候财帛也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我并没有真的关心你们,而只是把冷冰冰的财物送到你们的手里,就当是已经替战友照顾了他们的家人。阿单卓的阿母没有寄信来的时候,我甚至都已经忘了阿单卓已经到了可以学武的年纪
    还有你我竟然不知道你是这样一个害怕失去的人。贺穆兰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头,安抚着他的qíng绪。
    这让他的气息越来越慢,越来越轻,眼睛里的充血似乎也慢慢褪下去了。
    害怕失去母亲,害怕失去现在安宁的生活,害怕失去花木兰的信任,害怕辜负现在这些兄弟的义气,因为得到的太多,反倒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害怕失去,也害怕被伤害。
    但是,只有当一切都失去的时候,你才会知道生命究竟有何价值,自己究竟是一个能以什么样的方式生存在世界上的人。
    贺穆兰想起了失去一切的张李氏,想起丢了官的陈节,想起被莫名其妙来到了这里的自己。
    当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你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要做什么,为何要这么做。
    我不会责怪你的母亲,也不会责怪你。因为你们已经为自己犯下的错误付出了代价,我只想问你
    也许会死。
    贺穆兰没有看王氏,只是问他。
    你想回头吗?
    你想回头吗?
    你想回头吗?
    你想回头
    她在说什么啊。
    就算她是花木兰,也不能豁免他的罪责。
    他是逃兵,是罪人,即使他的阿母再怎么拼命的说是自己以死相bī,也掩饰不了自己确实害怕了的事实。
    他应该拒绝他的阿母,说服他的阿母,而不是卑鄙的逃进山里,让自己的母亲承受世人的唾弃和恶意。
    什么再也守不住了落糙为寇,不过是自bào自弃而已。
    他qíng愿花木兰严厉地斥责他,对他表现出自己的失望,或者如同阿单卓那样揍他一顿,也不希望她用虚假的话来骗他。
    丘林豹突闭上了眼,觉得自己在动摇着。
    我的天啊
    王氏听到贺穆兰的话,大吃了一惊。她跪在阳宅的石板上,在阿单卓和丘林豹突的靴子所留下的泥浆中,用膝头往前走了几步,一把抓住了贺穆兰的大腿。
    花将军,你的意思是,我的儿子还能再落回军籍是吗?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若是他还能再落回军籍,我一定不再
    王氏贺穆兰一直觉得以什么什么氏唤出女人的名字十分侮rǔ人,可是这样的王氏根本让她喊不出口丘林夫人这样的称呼。
    若是能这样回头,她又何必站在这里呢?
    若是能这样回头,那还叫错误吗?
    你想错了,我并不是要让你的儿子落回军籍,而是让他以丘林豹突的身份走出去而已。
    贺穆兰看着已经慢慢睁开了眼的丘林豹突。
    回到不叫老七,不叫逃兵的那个时候。回到叫丘林豹突的那个时候。告诉全世界你没有死,而且你后悔了,想要承担你自己的错误。
    我不能让时光倒流,也不能让你逃脱你的错误,因为那是错的。
    贺穆兰从烛火处稍微转头,只有脸颊泛着红光,根本看不到她的表qíng。可是所有人都确定他隐约在微笑着。
    她正眼直视着豹突,并且说道:
    你若要这样做,可能会死,因为我也不知道军府会不会将你捆了,或者gān脆杀了你以儆效尤。可是你觉得你这样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呢?你想不想试一试?
    不!不!王氏疯狂的摇着头,会死的!即使军府不杀了你,那些乡人也会打死你的!我去,让我去!
    躺倒在地的丘林豹抬起了双臂。他缓缓将双手jiāo叉着放在脖子后面,一面看着天花板,一边发起了呆。
    看起来,就和许多正躺在野地里看星星的年轻人没有什么两样。
    王氏依旧趴伏在地上嚎哭,她开始咒骂这个世道,咒骂该死的府兵制,咒骂当初为什么要嫁到丘林家。她咒骂起花木兰既然消失为什么还要出现,出现了为什么还要夺去她好不容易才保住xing命的儿子
    这个女人像是彻底疯了,她那么不安,那么愤怒,那么恐惧,负面的qíng绪会这样完全击溃了她,全是因为
    她知道他的儿子会选择什么。
    她知道。
    这样躺着,我觉得我还不如死了。
    丘林豹突像是突然自言自语一样的呢喃了起来。我正躺在我阿爷的坟墓里,可我阿爷安宁了,我却不能。有时候,我觉得像我阿爷那样壮烈的死了,也许才是死得其所。但我却必须要卑微的如同蛆虫一般的活着,也许连这样体面躺在坟墓里的资格都没有
    阿母,我想试试回头。若是今天之前,我都没有这个勇气,也不会有人要我这样做。我根本想都不敢想这样的事。这也许是我这一辈子唯一一次回头的机会了
    丘林豹突慢慢坐起身子。
    花将军,我该怎么做?
    贺穆兰看到他的选择,心中松了一口气。
    若是他选择苟且的活着,她就会彻底的放开手去,不再管他们了。
    你选择的很对,不要忘了你自己是谁,这样,任何人都不能拿你的身份来伤害你,包括你自己。
    贺穆兰笑了起来。
    别担心,我们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
    小市乡发生了一件大事。
    那位以大将军之礼下葬的丘林莫震之子,让所有小市乡军户家都恨得咬牙切齿的那个逃兵,居然自己又回来了。
    之前曾经挨家挨户询问丘林家在哪里的那个奇怪男人,以及他身边跟着的黑脸少年陪着他,开始一家一家的道歉。
    更奇怪的是,那个爱子如命、让许多人叹息不已的丘林家媳妇,居然也跟在莫震之子的身后,去挨家挨户的道歉。
    当他们敲开乡人家门的时候,他们看到的是一张鼻青眼肿、眼睛充血,似乎身上伤势比脸上更重的丘林豹突。
    这让许多人既解气又解恨
    被长辈揍了吧?
    该!
    怎么不揍死你!
    脾气火爆的,当场就叫出一家子人,要揍他一顿。丘林豹突什么都不做,就像是那种殉道者,跪在原地承受他们的怒火。
    在场面过于激动的时候,贺穆兰会出手护住丘林豹突,让他不会在道完歉之前被揍死。
    你居然还有脸来道歉!我已经送走了两个儿子了,现在还要送走第三个!我小孙子才刚刚出世啊!你们的心是铁做的吗?不是说那位花木兰将军一直还照顾着你们吗?她眼睛是不是瞎了才养了你们这一群废物啊!
    贺穆兰不自在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你家至少还有买得起皮甲武器的钱,你看看我们家,我们家!
    一个黑衣的老太太将自家的门敞开,让所有人看到她家家徒四壁的场面。
    送走第一个的时候,好歹还有一身皮甲皮盔,带把长矛;送走第二个的时候,东西都换了给老大当救命的盔甲了,只能给二儿子买一身便宜的,枪还是我家老头子自己做的
    那老妇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泣不成声:你逃了,我家小儿子被带走的时候,连件布甲都没有啊!大冬天要去凉州边关,连把像样的武器都没有,还能活吗?我现在看见当兵的人来我们乡里,我都害怕是来报丧的啊!
    丘林豹突感觉自己的脸皮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他甚至怀疑自己为什么要选择来这里。
    如果只是要赎罪,何不直接自尽算了?
    花将军让他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样做就真的能回头吗?
    王氏跟着那老妇一起哭,哭的比她还凄惨。她也是做母亲的人,自然知道那种担心孩子丧命的苦楚,她只要一想到自己一念之差造成的恶果居然这样可怕,就忍不住大声的哭出来。
    阿单卓一开始的表现的像是来打酱油的。他还是刚刚建立起世界观和价值观的年纪,既不能理解王氏的母xing,也不能接受丘林豹突的懦弱。在他看来,男人死就该死的如同一团火,既要烧光自己,也要烧光敌人。
    可是当他看见那个老妇哭诉着自己不幸的遭遇时,他还是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阿母。
    他若真从了军,她会不会也这样在他不在的时候痛哭流涕?
    会不会每次一看到当兵的路过,就害怕的躲在屋子里,当做什么也没有看见?
    阿单卓突然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我是我的错。我不求您原谅我,但至少让我来说声对不起。我已经
    滚!滚的远远的!我永远不想看到你们!
    那老妇发狂的抄起手边的抓耙,向着跪着的丘林豹突劈头盖脸的砸去。
    贺穆兰一把抱住那激动的老太太,将她的头埋入自己的肩膀,一边安抚着她的qíng绪,一边用眼色指引阿单卓拽起地上的丘林豹突快走。
    阿单卓放下捂着嘴巴的手,忍着鼻子里的酸楚,一把拉起地上的人,连拽带扯的拖了出去。
    不会有事的,你三个儿子都不会有事的。他们还有家人,还有父母,还有儿女,他们爬也会爬回来的。贺穆兰拍着她的背,像是念咒一边的念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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