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妇人愤然地指着王氏继续吼了起来:你居然还有脸跟来!你儿子不是死了吗?你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吗?你不就仗着是丘林莫震的妻子吗?你可对的起你的丈夫?
王氏不发一言的顶着这妇人的咆哮站在院门口,她的难堪和委屈自然压抑的她想要哭出来,可是她却担心自己一旦真哭出来,那妇人会骂的更加凶残。
正因为她陪着自己的儿子走了这么多人家,所以她才终于明白了,她的后悔和内疚,对于这些人来说一文不值。
因为伤害已经造成,而别人对她的厌恶也已经不是一日两日。
她的懦弱和不明是非早就已经存在,可因为她将军遗孀的身份和那让人又恨又怕的哭泣本事,没有人会正面的向她提出来。
王氏二十岁丧夫,娘家都是姐妹,早已经远嫁。她在上党没有长辈,没有人能够对她指手画脚,也没有人能够让她改正这些从娘家带来的缺点。
在为妻子、为媳妇时,她的这种xing格固然是某种忍耐和顺从,是很多男人喜欢的好品质,正如花母对花父的无条件服从。
可一旦为人之母,当你表现不出让孩子可以学习并引以为傲的优点,孩子很有可能变得缺乏安全感,且具有偏激或自卑的一面。
这是xing格造成的悲剧,也是制度造成的悲剧,在王氏没有办法改变自己的xing格之前,这种悲剧还会一直上演。
你们滚吧!现在才来,军府带人走的时候你们在哪里?你会撒谎,也会在事qíng过去后再跑出来道歉,那之前在gān什么?妇人把好奇探出头来的两个孩子赶进屋子里,反手摔上门进了屋。
哪怕她进了屋,贺穆兰也听到了门背后的唾骂声。
现在敢站出来了,不就是因为找到了靠山吗?除了花木兰,还傍上了其他大人物,所以连逃脱兵役的责罚都不怕了?!和你这种人站在一个屋檐下说话,我都觉得恶心!
你这妇人真是
阿单卓听到她这么说,瞪大了眼睛就想嚷起来,结果却被贺穆兰制止了。
她将一只手放在他的背上,轻轻拍了拍。
莫发火,她有足够的理由迁怒。
丘林豹突被阿单卓拉了起来,他全身被冷水淋湿,如今chūn天未到,再跪一阵子,肯定就要生病了。经过这么多天,就连阿单卓对他的鄙视也已经淡了不少。
任谁见了他这一阵子的遭遇,除了可怜和同qíng,都生不出多少痛恨来。
扪心自问,阿单卓觉得自己大概第三天就忍受不住了。
令人意外的是,以为第一天就肯定会忍受不住的王氏,居然一直坚持了下来。虽然会哭、会磕头、会瑟瑟发抖,但她儿子每一次受rǔ,或她自己每一次受rǔ,她都坦然受了。
这让阿单卓对王氏有一点点那么刮目相看。
只有一点点,针尖那么大。
他在心里补充。
今天一天的道歉行动做完,一行人回到了丘林家原来的宅子。屋里早就不能住人,灰尘重的贺穆兰都无法接受,刚来的第一天,四个人打扫了一天,才勉qiáng整理出两间可以住的屋子,以及可以用的厕房和厨房。
贺穆兰跑了一趟丘林莫震的坟墓,在越影qiáng烈不愿意的态度下勒着马脖子让它做了一次驮马,还有相同遭遇的是阿单卓的小红马,他们用三匹马把山上所有的东西都载了回来,让他们必须继续在这间屋子里居住。
那是丘林莫震的坟墓,是最终休息的地方。贺穆兰这样说道。就算下一刻就会死,活人也该住在活人的地方,否则和死人没什么区别。
她坚持活人该有的尊严,无论丘林豹突前一天被臭jī蛋砸、被泼粪、被弄的如何凄惨,她都要求丘林豹突第二日穿着gān净的衣服去道歉,而不是一副已经被教训过的样子去博取同qíng。
这样的态度甚至影响了王氏,她甚至也开始在去道歉之前好好梳妆,让自己不至于一副蓬头垢面的样子。
就像战士去打仗之前先要整好自己的装备,百官上朝之前要先准备好自己的奏折,这样的举动已经化成了某种仪式化的东西,成为丘林豹突这段时间的jīng神支柱。
无论前一天有多么糟糕,明天都会好起来的。
抱着这样的信念,丘林豹突跑完了二十三户被征了兵的人家。
晚饭依旧是贺穆兰买来的羊腿,因为王氏根本没时间准备什么饭菜,只能用贺穆兰带来的羊腿腊味和米面做饭。
这让贺穆兰有些后悔自己居然买了这种东西做礼物了。
来,多吃一点。贺穆兰把盘子里的羊ròu慈爱的夹给阿单卓,又夹给了丘林豹突。
她满意的看着两个孩子都一脸欢喜的将它们吃了下去。
太好了,这样她就可以少吃一点,而不必面对王氏对不起我只能用这种东西招待你的泫然眼神了。
花姨,二十三家都走完了,明天要做什么?阿单卓吃了几口,突然开口相问。
吃饭的时候,就不要说这么难以下咽的话题了。贺穆兰夹起一块ròugān,脑海里自动把它美化成蔬菜的样子,然后努力嚼了几下将它吞下去。
咦?明天要做的事居然能让人食不下咽吗?阿单卓倒吸了一口凉气。难不成你让豹突去军府自首?
吧嗒。
王氏的筷子突然掉在了案桌上,然后滚落了下去。
我我手滑她慌慌张张的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弯下腰去地上捡筷子。不过是案桌离地的一尺多距离,她却弯腰捡了许久都没见她直起身来。
丘林豹突夹菜的筷子不过是停了一瞬,立刻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一般若无其事的继续吃了起来。只有阿单卓在被贺穆兰瞪了一眼后露出不安的表qíng,完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哎,我还想等吃完了再说的。贺穆兰有些无奈的拉起了王氏,果然发现她又躲在席下捂着口鼻偷偷哭了。
哭泣是qíng感的宣泄,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难为qíng的,你不必隐忍至此。
爱哭包哪里都有,贺穆兰在现代时候就遇见过不少。她们有的并不是真的弱到一无是处,而是特别容易qíng绪激动而已。
王氏已经认识到自己的这一个缺点,并正在努力的改正自己。可是本xing就是本xing,哪里是那么容易改掉的。
我,我怕你嫌弃我
王氏抽抽涕涕的说出了这么一句让贺穆兰撅倒的话来。
她又不会娶她!要不要说这么小言的话啊!
娘,不要再说了。丘林豹突匆匆扒了几口饭果腹,将筷子往桌子上一丢,gān脆地问道。
花将军有什么要吩咐我去做的,哪怕是上刀山下油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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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林家的,你给我滚出来!
一阵喧嚣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了出来,然后屋子外亮起了巨大的火光。
贺穆兰吃了一惊,立刻抓起手边的磐石,站起身子往屋外走。丘林豹突和王氏也要出门,贺穆兰回头喝道:阿单卓在屋子里陪着你王姨,豹突跟我出来。
若没什么大事,却把王氏吓出个好歹来,qíng况就更麻烦了。
贺穆兰带着丘林豹突出了门,被屋外一堆的火把闪的有些睁不开眼睛。这天已完全黑了的时候,纠结这么一大帮人举着火把站在别人家门口,一定是来意不善。
所以贺穆兰扭头问了问身边的丘林豹突,你认识这人吗?
他是此地最大的军户车家的子弟,以前和我打过架。丘林豹突皱了皱眉。他家是贵族,这次征兵并没有征到他家去。
鲜卑贵族的军贴是直接从鲜卑三十六部的军府发出的,和州军府接到要人的消息再下军贴不同,鲜卑贵族接到军贴,一般就要点齐家中的奴隶和家将一起上战场,所以一开始起点就和普通军户人家不同。
那是来做什么的?
贺穆兰纳闷地看了眼对面站成一排的男人。
丘林豹突,听说你不但回了小市,还有脸一家家去磕头,我真替你丢人!那姓车的子弟高举着火把骂道:
你既然敢回来,就该想到今日。来人啊,把他给捆了,送到军府去!
是!
一群下人得了令,拿着早就准备好的绳子和布巾等物就往前冲。
车师,你真以为你人多老子就怕了你?你跟军府有个蛋的关系!丘林豹突和他应该是有宿仇,一撸袖子就想上去gān架,却不小心牵动了身上的伤口,龇牙咧嘴的倒吸了一口气。
他这几天也不知道挨了多少棍棒,也委实打他的大部分都被贺穆兰拦住了,他又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否则早就被揍死了。
那群下人见丘林豹突还没动手就先显现出弱势来,立刻jīng神一震立刻要动手,冷不防丘林豹突身前突然闪出了一道身影。
正是仗剑而立的贺穆兰。
对方有兵器,这几个下人却只有绳索等物。丘林豹突本来就难以对付,再多出这么一个气度不凡的中年人来,这几个家奴立刻就顿住了脚步,回头为难的看着自己的主人。
车师来之前就知道丘林豹突是被一个中年男人陪着去各家道歉的,而且乡中也有很多人猜测来的人是丘林家的某位长辈,因为发现子孙不肖,所以过来大义灭亲的。
这中年男人来时没有带什么随从,只有一个黑脸的少年跟随在侧,看起来也像是子侄而不是下人,这样出行的派头自然不像是贵族。
再想到丘林家并不是什么显赫的人家,自从陛下迁人南下时也被拆的七零八落了,车师也就没把这位长辈当成什么事,一打听清楚丘林家这么多天的qíng况,立刻就带了一堆家人来惩jian除恶。
我说你躲的不知去向怎么还敢冒头,原来是找了靠山。怎么,是认了gān爹了,还是gān脆认了亲爹?你娘虽然还有几分姿色,想不到都人老珠huáng了还有人愿意收这啊!
车师的脸上突然被一颗石头擦了过去,撞的他面上鲜血直流。
众人再一看,场上只有几步外的贺穆兰收回了脚,砸中车师的,正是贺穆兰脚下的那些杂石。
这些杂石还是他们刚刚住进来的时候乡人们丢的,想不到此时还派上了用场。贺穆兰力气大,她踢了一个石头过去,那被她的手段砸中的人,可比被乡人砸中的人伤重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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