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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凤翔额上青筋隐隐一浮,咬牙不语。世人说他残忍狡诈yīn险毒辣,那都没什么;若是让江秋镝为老婆报仇把他杀了,必然沦为笑柄。
    木头淡淡一笑,这还是一个选择,看你心里是自己更重,还是她更重。
    祁凤翔默然半晌,反问:你以为呢?
    木头正色道:我以为,以你的智谋,不会做这样两败俱伤的事,你也没有给她下毒。之所以这样说,无非是心里气不过。
    祁凤翔的眼仁里有种莫名的张力,藏不住恼怒之色,狠声道:江秋镝,你当我舍不得杀她?!心里激怒,当真杀机一动,苏离离既是羁绊,又无心于他,留之何用?一时入了魔怔,苏离离的样子在脑海中一划而过,纵然万般可爱也失了缠绵心绪,只觉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
    木头见他发怒,心里倒是一松,下毒之事想必是让自己说中了,缓缓摇头道:你舍得杀她,却不该是为了这个原因。短短一句似凉水泼下,他的简洁犀利,仿佛万事都能迎刃破解。
    祁凤翔骤觉失态,反愣了一下,心中往复来回,如雪崖之上的独坐参悟,茫然又带着细碎的纷乱。倘若真的杀了苏离离呢?此生夜阑反侧,他能不后悔?然而容她活着,又能做到江湖相忘?那些岁月里的美好,都是为另一个人而舒展,自己这番心思又成了什么?
    如丝绳萦绕,减不断,理不清,祁凤翔平生未曾如此难以决断。木头已慢慢接着说道:譬如壮士赴死,一瞬之机,慷慨而去,与千古霸业同样壮美;若是静下心来衡量比较,瞻前顾后,就失了真意了。qíng爱也是如此,最经不得推敲,你稍一犹疑便是舍弃她了。她比不上你的大业,也比不上你自己。
    祁凤翔理了理思绪,沉吟道:人生并没有这么多选择的时候,难道古今王侯都没有白头到老的?她和我所谋求的也并不矛盾。
    木头道:是不矛盾,她若跟着你,一辈子也未必会遇到江山美人难两全的时候,可惜还有我。
    你?你难道只为她而活,为她而死?
    我为自己而活,却可以为她而死。这一点你办不到,你要的东西太大,你的命太重。你从一开始对她就没有这个心,所以听凭时日迁移,与她得过且过地来往。她断然离开,也正因为她要的不是这个。用qíng之深纯专注上,你比不上我,所以你得不到她,又能怪谁?他说得平淡,毫无起伏,却轻易激起祁凤翔心内波澜。
    见他沉默不语,木头再bī一句,你现在也可以带她走,我决无二话;你若忧心天下安危,我愿意替你担这个重担,决不堕了你的威名。否则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意下如何?
    意下如何?十多年来的谋划隐忍,大半的艰辛都度过了,如今胜利近在眼前,他怎可能拱手让人?祁凤翔骤然抬头看着他,看了好一阵,缓缓摇头道:江秋镝离了王侯之家还可以是木头,祁凤翔离了朝堂皇家就什么也不是了。
    木头微笑不语,心意却转侧缱绻。江秋镝原本也什么都不是了,幸而有棺材铺里的两年时光,才学会了做木头。
    祁凤翔慢慢靠上椅背,冷笑道:难得你想出这番说词来。
    木头淡淡道:也没什么难的,我只想听答案。
    祁凤翔握拳虚抵在唇上,又看了他半晌,缓缓道:我不要她,我要你。你留下来帮我。说到我不要她,心里似压着千钧之力,说完却是一松。一念之间九百生灭,倒把尘世百味尝了个尽。
    木头神色不变,问:你用什么来让我答应呢?
    祁凤翔放下手,率然叹道:什么也没有,凭你高兴。
    木头微微一笑,却没有说话的打算,祁凤翔大不是味。
    我说,他抚额叹道,你我也算是故旧知jiāo,我邀你共谋天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你不置可否了四五年,就不能给句准话么?
    木头越发笑得深了几分,站起身道:我要去找那批银粮,现下便要带她走。
    祁凤翔斜睨着他,轻描淡写道:是在铜川么?
    木头道:不是。我写了铜川,但不在那里。
    你故意的?
    我就是不防别人也要防你啊,哪知道歪打正着。
    祁凤翔抚掌笑道:那好极了,铜川那边我布置了人。
    木头微一讶异,恍然道:那天跟的是谁?
    十方。
    难怪。木头转身yù走,问:我老婆?
    祁凤翔微微笑道:她腿上受了箭伤,又着了风寒,今天才褪了烧。虽没什么大碍,却还需静养。这会只怕睡得正熟。
    木头略一沉吟,点点头,好,她暂时留在这里养伤,我三日后回来。他说到我三日后回来时,运上了上乘的内力,声虽不高,却水波一般漪漾开去,合营皆闻,合营皆惊。
    苏离离本睡得浅,此刻听到他的声音如从冥冥三界中传来,骤然一个惊醒,翻身坐起。
    祁凤翔内力一阵激dàng,耳内低低轰鸣,心中大惊,不料他内功收发自如,jīng进至此。
    木头已转身大步出帐,至中军大门外牵了来时的马。祁凤翔起身跟至帐外,忽想起一事道:你总要带点人马去。
    木头头也不回,道:用不着。马鞭一扬,绝尘而去,留下祁凤翔站在那里,凭空多了几份赏识之色,又混杂着惆怅。江秋镝一派坦然地将老婆留在他这里,义下于先,摆明了是要绝他的觊觎之心。
    身后苏离离趿着鞋子瘸着脚奔出帐来,叫道:木头!木头的背影已去远,不一会儿掩入夜色之中。她茫然地望着他去的方向,半是因为焦急,半是因为奔跑,呼出的气在空气中缭绕。祁凤翔转头看了她一眼,冷冷道:说了三天后回来。要不为让你听见,也犯不着震得人头晕。
    苏离离回过神来,牙齿咬得下颌骨愈加清晰。她愣了愣,一步步走近他,眉不怒而挑,惊急之中大声道:我知道你在铜川布置了人!你又弄了什么陷阱让他去跳?!你怎么就折腾不完呢?见不得我好是吧?!祁凤翔,你想bī死老娘还是怎么的?!
    她睁圆了眼睛,眼仁像黑曜石的流光,这一副横了心肠要发气撒泼的模样,却是为了担心他算计木头。祁凤翔看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懒得废话,劈头盖脸一通骂:难道我脸上写着坏人?我是杀你了还是害你了!给他个陷阱他就肯跳?他有你这么蠢?!有那么几个心眼子都做到破棺材里去了!
    苏离离被他突如其来地一骂,一时不知所措,但听得最后一句,张嘴就回,气势不减,我做的棺材好得很,不是破棺材!
    祁凤翔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回头见她还愣在那儿,空气清寒间瑟瑟发抖,大喝:滚回去睡觉,睡不着眯着!苏离离被他震得一抖,诧异地看了他大步而去。
    这番发泄似的争吵来得毫无缘由,一个为爱人的处境担忧,一个却是因为知道自己注定要失去了。
    营里许多人听见木头那句我三日后回来,不明所以爬起来询问。见苏离离与祁凤翔这般吵架,四面窃窃私语。苏离离看了看木头离去的方向,默然想了一想,木头行事向来谨慎周全,必是与祁凤翔有了什么勾结。他既说三日后回来,自己也只得耐心等着。
    她放下狐疑,往回走了两步;又停住回头看了看,方慢慢回到帐子里。
    木头策马一夜,天明赶到一处小县。县上房屋塌了大半,居民或死或伤,投亲靠友散去了不少。城内人马接住,径往县衙。莫大正在堂上高坐,拍着惊堂木过官瘾,木头迈步进门时,他大咧咧地一拍,道:大兄弟,你看哥哥有这官样么?
    木头将马鞭jiāo给小喽啰,颔首道:有。
    莫大哈哈一笑,站起身来走到堂下道:找着离离了么?
    找着了。
    那怎么不见?
    木头正色道:我暂时将她安顿在一个朋友那里,回来正是有句话想对莫大哥说。
    莫大点头,歧山上面震坏了,难得前天在路上遇着你。你让我来占着这破败的县城,是要我做县官么?
    木头摇头道:莫大哥可以做官,却不能只做县官。乱世之中,要么做偏安一隅的小民,要么做接济天下的人物。县官高不能成,低不能就,最是不得安稳。
    莫大听了个一知半解,却踌躇道:你是要我当大官?我肚子里没多少墨水,手下也只有不到三千人马,我能跟谁比?
    木头抬头看着堂上斜挂的匾额,眼里有种置身洪流的波澜壮阔,气韵清健,吐字斩钉截铁般铿锵,英雄不问出身,文墨可以学,兵少可以练。天下大乱之后必有大治,到时山贼就做不成了,你若不愿退回去做一个平民,如今就得往前进。你只告诉我,敢不敢?
    莫大似被他的神气感染,蓦然生出一股豪qíng,慨然道:有什么不敢,天下没有我莫大不敢做的事!
    木头朗朗一笑,那好得很,现下便请众兄弟跟我去做一件事。
    第十八章 yù辩已忘言
    这两天薄霭沉沉,天上的云朵厚重而yīn灰。祁凤翔拿了一领自己的披风给苏离离,一色的水貂毛皮,虽是旧物,毛色却鲜明,颠毫上近乎透明的亮。苏离离成天裹着,也不敢走远,就在自己住的帐子周围转悠。
    她这天早上爬起来,缓缓地左转了一圈,又右转了一圈,便见祁泰大步流星,给她端来了午饭。饭菜很简单,苏离离也不挑剔,只是叫住了祁泰。
    祁泰道:苏姑娘还有什么吩咐么?
    苏离离迟疑道:木头,就是那天晚上在营里说他三天后回来的那位江公子你知道他去哪里了么?去做什么了?
    祁泰摇头道:这个我也不知道。
    你就不能问问你主子?苏离离就是不松口。
    祁泰想想,说:主子是主子,他愿意说的自然会说,不愿意说的我们又怎能去打听。
    苏离离动之以qíng,晓之以理道:我只是个女人,而且还被他关在这里。他就是告诉我,我也翻不了天去。人说死要死个明白,他把我家木头支使到哪里去了?大丈夫行事应当磊落,何必瞒着我一个小女子呢?她脸上哀婉之中带了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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