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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秀英心中还有一个想头,她那素未谋面的亲舅便是死在赶考路上的,待洪谦中了举人,再要上京,秀英便想与他好生打点一番。想当初舅父上京,家中未必没有使心腹家人好生陪护,人尚且去了。洪谦此行,秀英便要愈发在意,买舟不说,饮食也要jīng致,顶好还要能寻个医术老道的郎中跟随。又有听申氏说京中米价腾贵、租房而居亦不便宜,样样都要钱,不免将这生意看得紧些儿。
    玉姐听母亲这般说,便道:那咱快些儿转回去,如何?秀英想了一想,这事并无纰漏,纵有,也可与府君娘子商议一二。先时虽不曾做过这些个,然也不是没有先例。或有街坊手艺好些,便有左邻右舍央她做,或酬以酒食、或与些儿银钱谢礼,实有代做的。
    想了一回,便命调转了轿儿,再去见申氏。
    这头申氏也在惋惜,想想年关将近,虽则江州富庶,底下也时有孝敬,郦玉堂毕竟不是贪官,申氏也不是那等苛刻压榨之人,且将来不够一年,所得好处也是有限。
    京中吴王府却须有孝敬,还要为儿女婚嫁攒下银钱,京中业信,郦玉堂长子媳妇又为郦家再添一个哥儿,出嫁的长女也有孕在身。申氏如今内孙、外孙已有七、八个,虽不是子女,然日后成长、婚嫁,少不得也要有些贴补。郦玉堂又看中一幅字儿,说是前太傅苏长贞的真迹,也不知是怎地流落到江州来的,主人家要价五百两,郦玉堂已使人往账上支了银子去。又有新年衣衫、女人头面、男人靴帽,又是好大一笔花销。
    申氏与其亡姐,也算是善经营,然则有这些花销在,二、三十年来,实无多少余钱能添产业,添来产业,也多半与了女儿作赔嫁。好容易洪秀才娘子有这一主意,申氏也欢喜,却不想胡商来得这般急,年前一大注银子如此从眼前飞走。虽念着不该是我的,心下实是惋惜。
    忽听得秀英又转回,申氏道:却不知她是为了何事?请进罢。肚里却想,必是急事了,否则何以如此匆忙?不想秀英带了个好消息与她。
    却才秀英来时携着玉姐,申氏命女儿与玉姐一道去说话,自与秀英商谈正事。秀英复返,依旧携了玉姐,郦氏姐妹却又不在跟前,复回去做针线了,玉姐便留在跟前。
    申氏笑道:可是舍不得我?秀英亦笑:正是哩。
    两人说笑毕,秀英便说起正事来:方才说的那事,娘子可使人回了那胡商?申氏不动声色道:回又怎地?不回又怎地?妹子回来可是为了此事?想事有的说道?秀英点头道:是哩。当即略隐去了玉姐的名字,止如此这般一说。申氏听来,也觉可行,却说:只恐时间太紧。
    秀英一看玉姐,申氏见状,亦凝眉看她,玉姐小脸儿一皱,想了一想,她也无甚把握。从来见过玉姐的人都说她聪明,然她如今也有十岁,纵有先生教导知晓许多道理,经过见过的也不太多,并不曾亲自打理过经纪营生,内中门道并不清醒,许多事儿只是自家想当然耳。她却有一条好处,凡无把握之事,绝不硬包硬揽。
    秀英见些qíng况,便知申氏似已疑到玉姐身上。她如今改了主意,女孩儿家叫人知道了太厉害也不是好事儿,但有人知道她闺女聪明灵巧贤惠便好,这等大出风头之事,实不好弄得满城风雨。然申氏既已看出,她也只得含糊着透一两句实qíng,总不好叫府君娘子猜疑,反易生事。便说:回去路上,这丫头见我忧愁,就胡乱说这城里有的是绣娘,只可惜不好拿来使。
    申氏又看玉姐,且笑:你这姐儿好生聪慧。
    玉姐起身道:娘子过奖了,我不过胡乱一猜。年前我娘教我些家务事儿,因家里有仓,他们有租了去囤着货。江州原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南来北往地转,与天朝藩邦地转,绣娘胡商地转,难道不是一个道理?又不是运铜铁与他们。
    申氏笑道:药人的不吃,违法的不gān。除此之外,各依本事。是这个理儿。心道,我原怕姐小小年纪过于聪明了,以至仗着聪明没了顾忌,似这般,纵再聪明,也不好沾染,眼下看来她倒是知道好歹,不致惹祸。心中更是取中玉姐,只是心思电转,不知要如何下手才好。若说与八哥,够够的了。然申氏看她那俏模样儿,又万分不舍。若说与亲儿子九哥,申氏又想再多看她两眼才好下决心。
    也合该是她两个投缘儿,玉姐听申氏这般说,大有知己之感,这道理她心中明白,只说不出这般直白贴切的话来。申氏见她一句话便听得小脸儿红扑,大眼睛闪亮,心头也是舒坦,谁不乐意别人喜欢听自己说话呢?不由又加了一句问玉姐:姐儿说是不是?
    玉姐笑道:是哩是哩。这城里,我家算是衣食无忧的了,却还有些人家为过年愁哩,听说他们家也没甚田地,全靠做工过活,娘子与我娘有心帮衬她们自食其力,比与她们柴米还实在哩。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两处便宜,再好不过。
    她声音柔脆,又会说官话,说得又极中听,申氏听入耳内,说不出的舒服。暗道,若说与八哥,未免可惜了,人家养这般女孩儿,恐不想与八哥。虽是亲疏有别,申氏总是力图一碗水端平,对亲生的固然好,对非己所出也是不差,然毕竟嫡庶有别,八哥媳妇是不宜qiáng过九哥媳妇的。
    申氏既这般想,不免又看玉姐,单凭这模样儿、这份机灵,纵放到京里,也不比人差了,若做了八哥媳妇,恐不相宜,若与九哥申氏看玉姐不同。只因九哥虽是自己所出,又是嫡子,终究年纪最小,若先将九哥事定,四姐、五哥等事又不免要耽误一二,却是不美。只好着紧将四姐、五姐说了人家,免得叫京中乱点了鸳鸯谱。这玉姐还小,多看个一年半载,也还等得。
    当下更是和气,又与玉姐说话,且朝秀英赞道:你家这姐儿,生得好、人也伶俐,真真是占了天地灵气的。
    秀英笑道:如何比得府上姐儿?不过是因只养了她一个,甚样好物件都堆与她,生堆出来的罢哩。
    申氏道:谁个养孩子不是这般堆出来的?有些人家想堆还堆不起来哩。说得秀英与玉姐俱低头轻笑,申氏看玉姐半边侧脸,真是笑起来也可爱,想说:这般标致,不知哪个有福气的得了去。因玉姐在侧,此言恐觉孟làng,便qiáng忍了,只等下回独个儿与秀英见面,再微露其意。转与秀英说起胡商之事来,因玉姐也在一旁听着,申氏也问她。
    玉姐道:我都没见过,只跟着长辈看看罢咧。针线绢布都是现成儿的,好绣娘掌柜他们也识得,jiāo与下人办就是。胡商那里有府上管事,我们只管便得。申氏又与秀英商定:亏得我还没使人与那胡商说去,事便押上一押,我叫胡二领你那里掌柜先去见人,定了样子。你那里寻了绣娘来。秀英应了。
    申氏又将头上一把银梳子下来与玉姐:往日常见,因人多,总忘了与你见面礼儿,这个是今年新下来的内造的样子,胜在jīng致。玉姐看一眼秀英,见她点头了,方盈盈一拜,谢而后收。
    秀英看在府中呆了许久,极有眼色便要告辞。申氏也不拦着,只说:得空常来,往后你少不得与我打官司哩。
    秀英母女没了后顾之忧,回家自去整顿家务。玉姐经的少,真个如她自己所说,只在一旁看着。秀英懂的多,又是寻来掌柜管事,又是布置安排。
    江州绣娘最是易寻。江州城里人,也是如玉姐所说,除开些在乡间有田的财主,余者皆时无地之辈,或与人帮佣、或只守着一间小铺、又或只好把自家房儿赁出几间儿出去收铺,余者便是做些零工度日。江州临运河,又有无数人往码头扛活。许多绣娘家亦然,男人往外扛活,女人便接了绣活来做。程老太公在日,便以忠厚长者著称,绣娘们闻说是他家买卖,也都乐得接这生意。
    一方上好绣帕,针线、绢帕、工钱,统共不过一陌钱,卖与胡商要价便是一两,胡商也肯买。胡商自家收,固不须这些本钱,却难收得这般又多又齐整的,又要花钱雇人手来四下串连,不定何时得以凑齐,花样也不由他来定。眼下且是府君作保,东西又多又好,贩回去也能卖得上好价钱。胡商将这绣帕贩卖归国,一方帕子贵的卖至五两,也有人买,便宜也能卖个二两。又听秀英处有针,实是bào利,纵秀英大着胆子将价提上几倍,他尚可赚上百金,再划算不过。且听闻可订货,又要订各式绣屏,这等运回去,更是bào利。
    玉姐从旁看来,又用心揣摩,学了不少。秀英一是想女儿懂些家计,又思如今玉姐已是秀才家姐儿,且洪谦前程尚未可知,不可如她年轻时那般抛头露面,刻意提点玉姐:你知道便是了,可见他们,也要到我身后来,男女有别。日后要出门儿,也要乘顶轿儿,或戴帷帽儿,或顶个盖头。
    玉姐道:娘,我晓事儿,才不胡乱闹呢。以前年纪小,也是有爹、有先生带着才出去的。玉姐颇惜命,也是因打出娘胎,家人便护着她,当她是眼珠子,她也知自己出不得意外。久而久之,便养成这等毛病,也不知是好是坏了。
    秀英眯起眼来拨一回算盘珠儿,一通噼啪响后,呼出一口气来:只止一件,手上便能松快不少。兑出钱来,要往乡下再买几亩田方好。余下皆攒下与你爹做盘缠。明年还有这等事,再留一半做盘缠。钱总不嫌多。另一半,便是她为玉姐攒嫁妆了。虽有林老安人所赠财物,玉姐终是自己亲女,总要自家备嫁才好。
    分派停当,秀英又唤了田氏来,命她去见申氏那里胡二家娘子,借她两个之口,将事说与申氏听。既成了买卖,又显得两处主母手不沾利。秀英只在年前年后,州府设宴时,携女儿同往,与申氏话些家常。
    然这等事,只消做下,如何瞒得了明眼人?虽有些读书人迂腐,并不往这上头想,却有些商户知道厉害,见洪秀才娘子与府君娘子一道赚这个钱,也只好在背后嘀咕一声,叹一句:早知如此却也不敢横生枝节。
    年前秀英便收了数百方帕,又将申氏拿来的本钱退了,只与申氏gān股。申氏既存了与秀英jiāo好的心思,便十分不肯占秀英便宜。秀英说:非有娘子的消息,也做不成这笔买卖。申氏便说:我又招不来这许多好绣娘,也做不成这个。两人互相推让,末了,秀英见申氏也是诚心,便道:实用不得这许多,一总儿也花不了几百银子。申氏道:那便存着,再有人,我还说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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