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的时候,会对一个住久了的地方产生感情,很多族人已经在这里和汉人成亲了,娶妻嫁人,有了孩子,他们也要离不开这里了。火寻郦说道:“你想过吗?我们该走了。”
李冬青没什么意见,道:“好啊,什么时候?你决定了?”
“匈奴人内忧外患,”火寻郦说,“伊稚邪野心勃勃,他想要当大单于,于丹与他龙虎相争,肯定要大伤元气。刘彻又要在这个时候进攻匈奴,匈奴人近两年,肯定是兵力最衰弱的时候,此仇不报,更待何时?”
李冬青看着她的眼神,感觉到了些火焰,大歌女等着一天能确实等了很久了,可能已经等得快要忘了仇恨,可能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又重新提起了这份有些沉重的仇恨,这份仇恨价值月氏国王的一颗头,也价值她十八年的大好青春。
李冬青说:“我见过伊稚邪,感觉不是个善茬,我倒不是要泼你冷水,就是觉得他篡位未必是件难事。当年我见他的时候,就觉得他已经快要盛不下自己的野心了,这两年,他肯定已经胸有成竹,才会想要篡位谋反。”
大歌女道:“那你有什么想法,你跟我说说罢。”
大歌女把气叹到心底,头也微微垂下去,她一直把头发梳得整齐,高高地系在头顶,丝丝缕缕的头发再松散地垂在肩头,她一直看上去庄重而美丽,很强大的样子,让李冬青这才意识到,其实她也是孤独的,没有人可以说真心话。
李冬青说:“你大可以等刘彻和匈奴人斗出个胜负再说。着什么急呢?”
大歌女说:“那就等罢。我只怕等得无休无止,没有尽头,这样的日子再过十年,谁还愿意跟我们回去呢?恐怕没人了。”
李冬青说道:“想回家,说到底是因为觉得在故乡才能活得舒服一些。如果不想回月氏了,就证明这里成了他们的家,我感觉也没必要留他们。”
火寻郦哀伤地看着他,没说话。李冬青无端地生出了对这个女人的怜悯,她也是个一生卖给仇恨的女人,李冬青说道:“刘彻等不了十年,放心吧。”
“罢了,”火寻郦笑了,出了一口气,说,“有时候心里这股火上来了,就感觉一刻也忍不了了,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们还是继续静观其变罢。”
火寻郦看了他一眼,说道:“不说我了,聊一聊你。坊间传说,都已经传到我的耳朵来了,你可有什么想告诉我的?”
李冬青当即明白了她想说什么,是自己和那个宫女的事。
他不自觉笑了一声。短促地笑了一下,就没有笑的意思,更像是嘲弄。
大歌女又看了他一眼,她不知道李冬青笑的是什么,或者说知道,但是不敢确定。
“原本是清清白白,”李冬青乐完之后,正儿八经的回答,“但是你们如果有其他的安排,也可以不是。”
大歌女当即皱眉头,追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王妃找你聊过了?”
李冬青说:“她一定不会来找我,应该是跟你聊吧。”
大歌女把茶放下了,看着他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确实与我说过了,话里话外,也透露出那个意思,但我也没有拿你的婚事做什么交易,李冬青,你小瞧我了。”
大歌女道:“我明白了,你以为我和王妃一起在设计陷害你,就为了让你娶一个女人?”
李冬青看着桌上的茶水,清凌凌的水,飘了两粒黑茶梗,喝到嘴里也是淡淡的,入口清淡,回苦,人都说茶如人生,李冬青也深以为然,有时候明明就是感受不到甜味的,苦也是淡淡的,一直苦到死的那一天,还在等回甘,等不到。李冬青说道:“我没有小瞧你,我是觉得这没什么。”
“知道了,”大歌女站起身来,说道,“明天我去找王妃。”
李冬青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微微皱着眉头,斟酌片刻,还是把自己想说的话咽下去了。他本来想说,自己确实感觉没什么关系。
“我年轻的时候也喜欢过一个人,”大歌女沉默了片刻,突然决定与他好好聊聊,于是说道,“那时候我十七岁。他出了一趟远门,去了一个月,帮一只商队找出山的路,他回来的时候,我正和一个女孩儿一起织头纱,我俩坐在一起,他就不敢上前来找我聊天,只是在远处看着我笑,我跟他挥手,他就不停地冲我挥手,一直挥,挥到我不好意思起来。”
李冬青笑着说:“是喜欢你,不敢说呢。”
大歌女莞尔,说道:“他长得不怎么好看,家里也不是多有钱,当时年轻的帅小伙,也有人追求我,我心里却惦记着他,感觉他实在,又傻,没有我是不行的。”
“那后来呢?”
“应该早就成亲了,”大歌女随口说道,“求而不得,不是很正常吗?”
李冬青说:“是出了什么事吗?”
大歌女看着他,笑了,说道:“可怎么好,我的冬青还什么都没经历过,是个傻小子。人和人在一起,因为出了事才分开的实在太少了。”
李冬青:“原来这样。”
大歌女又叹息一声,说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懂你的心情,绝对不会逼你。冬青,我知道你对我心里不满,总觉得我逼你做什么,可那是因为,那是你的一辈子啊,你的前途,你的未来,月氏的未来,都系在一起了,我不能不管。可是你和谁在一起,我是绝对不会管的,你就算是明天走在路上,看见了路边讨饭的傻子,把她领回来带给我,说你和她在一起就感觉开心,我也会允你,我如果拦你一句,我就不姓火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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