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凭如此,地上跪着的清水县七品知县依旧丝毫不觉有异,反而是越发热络恭敬地道:九爷,实在是下官有罪,下官竟然迟来了一步,倒是让九爷受了委屈!
牛里正满脸的喜悦和期待顿时僵在那里,然后慢慢地消散了去,取而代之的难以言喻的惊恐和忐忑。
这,这是哪一出?为何王大人还要跪拜这人?
牛里正到了这个时候,猛然间冷汗直流,吓得站都站不稳当了!
他终于明白,自己遇到大事了,是作为里正这辈子都很难遇到的大事!
甚至,极可能自己这小小的村官要做到头了。
他虽也是生在牛桩子村,可到底当了个连品阶都没有的芝麻官,经常来往县里,见识和嗅觉倒是比一般村人灵敏些。
此qíng此景,他心里明白,这九爷的来头,怕不是一般的大!大到他可能是根本无法想象的!
那位王大人先是在萧铎面前好生一番巴结奉承自责,半响之后,才见九爷态度轻慢地道:起来吧。
王大人欢天喜地感恩戴德地起来了,起来后第一件事是转过头来,冷斥牛里正道:九爷来了,你们不说好好招待,却在这里闹什么事!还不都跪下给九爷磕头!
他这话一说,早已经吓呆在那里的众人全都哗啦啦跪下了,有的是自己跪的,也有的是被吓得腿软跪下的,而牛里正则是直接如同个木橛子般趴倒在那里了!
孟汉从旁,看也不看那王大人,冷斥道:王座山,你怎么管得清水县,这村子里的全都是一群刁民。这位姑娘做出的饭菜,我家爷素来爱吃,如今她已经是我们府中一等一的厨娘,谁知回来后,倒是颇受刁民欺凌。我家爷恼了,命这些村民全都跳河里去,他们竟然胆敢不听?
王大人听得孟汉训斥,也是满脸惶恐,当下点头哈腰的,一叠声地道:下官也是刚刚才听说您要来这里,知道了消息,下官赶紧马不停蹄地过来,其实就怕下面的人有眼无珠冲撞了爷!不曾想,下官到底是来晚了一步,倒是让九爷在这里受了刁民的气,如今爷说怎么着,那就怎么着,下官任凭九爷处罚便是!
一时又回首命道:九爷罚你们跳河,这是九爷的宽容和仁爱,你们还不去!
众人此时都吓得说不出话来了,见这什么九爷竟然是连县里大人都要怕的,一个个生怕一不小心把命搭在这里,听说可以离开去跳河了,纷纷磕了几个响头,然后一个赛一个地往外面河里跑。
不多久,便听到噗通噗通的声音,大家争先恐后地跳了河。
好在这村子紧挨着水,大家都会洑水的,只不过深秋的河水实在是凉,挨个冻受个苦而已。
一时这群人全都散了,就连那县太爷也诚惶诚恐地告别而去了,院子里只剩下阿砚一家人和萧铎等。
阿砚爹娘此时此刻都已经吓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虽然这位爷并没有让他们去跳河,可是他们现在的心拔凉拔凉的,比跳了河还冷。
阿砚不就是去当个厨娘吗,怎么好好的惹上了这么一个阎罗王!
他们愁眉苦脸,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是好。
阿砚无可奈何,打起jīng神:爷,您这是要?
萧铎面无表qíng地走到她身旁,幽深的黑眸俯首端详了她老半响。
阿砚顿时觉得分外不自在,这人脑子想什么呢?
谁知道萧铎伸出手,将她头上的jī毛捏起来,扔掉了,还顺手帮她拢了下凌乱的头发。
最后他的手也没离开,而是顺手捏了捏她的脸蛋。修长而微凉的手指触碰上滑腻娇嫩的肌肤,轻轻那么一捏,却是嫌弃地道:本来你就很丑了,现在哭成这样,更丑了。
低凉的话语,从削薄的唇里轻轻吐出来,真是刻薄极了。
阿砚听到这话,简直是想哭了,可真真是他说出话来的话,再也假不了的刻薄,当下无奈瞅着他:是啊,我又脏又丑!
拜托,她这么丑这么脏,求求他了,离自己远点吧!
谁知道萧铎不但没有远离,反而更凑近了些,闻了闻她身上的味道。
丑是丑了点,可倒是不脏,味道还很好闻。
阿砚听得纳闷,便自己低头闻了闻,谁知道竟然是一股子jī毛味,不免越发诧异:你没闻到?
传说中的鼻子很灵验呢?这种味道,洁癖高贵冰清玉洁如他九爷者,竟然能忍受?
萧铎拧眉又细闻了一番,才慢吞吞地道:好像是有点味道。
阿砚忙点头:我就说嘛,这个味道你肯定不喜
谁知道她话还没说完,九爷挑眉淡淡地道:我闻到了清炖三huángjī的味道。
萧铎他说他饿了,萧铎他说他要吃jī。
一根jī毛他也闻着是清炖三huángjī这简直是走火入魔了。
他都到这份上了,谁敢不给他**呢,毕竟外面河水里还扑腾着一个村子的人呢,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这么冷的天,大家游得可卖力了,没有哪个敢说要上岸,哭也要哭死在河里!
县太爷就在旁边看着大家游,一本正经地指挥着,没人敢吭声也没人敢爬出来。
阿砚爹娘只留了一只母jī在jī窝里,其他的全都宰了,让阿砚做了一顿全jī大宴。
先上来一个,柠香烤jī,ròu嫩皮香,色泽苏huáng,闻之垂涎yù滴;辣子jī,鲜香微辣,这辣中又带着丝丝的甜;又来了一个清炖jī汤,炖得香烂,jī骨头都要化在嘴里来,当然还有他挂在嘴边的香苏蜜汁芝麻jī。
阿砚亲自伺候,萧铎大快朵颐。
吃饱了后,他净手漱口,起身巡视了阿砚家的小茅屋。
你家就住在这种地方?
阿砚看他满脸的鄙薄,在心里哼了声,没搭腔。
萧铎看了眼孟汉,淡声吩咐道:换。
孟汉开始还没明白什么意思,后来领悟了,忙道;是。
可是换房子总是需要时间的,现在萧铎再次环视了阿砚家的里里外外,越发皱眉了。
阿砚刚开始见到萧铎的时候,满心里都是害怕,哪里顾得上琢磨他的心思,不过现在阿砚却能看明白了。
他一定是既想留在这里有饭吃,又嫌弃这里脏,怕是心里正纠结着。
爷,您乃千金之体,忽然光临我们这蓬荜之处,实在是rǔ没了你委屈了你,依阿砚想的,要不然今日您就先离开吧?她带着笑,好声好气地劝,希望把这个瘟神赶跑。
不行。萧铎扫了她一眼,淡淡地道:回去后,我吃什么。
晕。
他吃什么关自己什么事,再说她不是还有何小起韩大白嘛!
不过阿砚也只好忍下气,再次和颜悦色地劝说道:
爷,要不这样吧,我给您做点糕点,您路上带着吃?
萧铎听到这话,面色却有些不佳:小丫头,你这是赶我走?
阿砚连忙摇头:哪里哪里,阿砚可不敢,只是怕委屈了爷而已。
孟汉听到这个,忽而从旁提醒道:爷,燕京那边
萧铎沉默了下,再次看了眼阿砚,终于点了点头。
好。多做点。
多做点?真贪心!
阿砚为了赶走瘟神,挽起袖子,赶紧跑到厨房里去做糕点了。
她家穷,没多少食材,孟汉骑着快马去镇上买上等食材和用具。阿砚一看那些食材,不由吃惊:这么多?
孟汉看了阿砚一眼,沉声道:我家九爷从昨天早上到现在都没吃饭了。
阿砚不解地看他,敢qíng这位还真非自己做的菜不吃了?
孟汉嘴也是个笨的,望着阿砚,只知道嘱咐说:你多做点!
阿砚心里暗哼一声。
于是这一天,阿砚爹娘跑到了偏屋里躲着,阿砚弟弟顾墨拿着一本书在jī窝旁边看书,萧铎这位爷则是坐在他的矮榻上,闭眸养身等着。
好不容易阿砚累得满头大汗,终于做出一锅的糕点,有糖蒸苏酪、桂花糖蒸栗粉糕、梅花香饼、鸳鸯苏、玫瑰苏等。
这些糕点先给萧铎这位爷过目了,他这才心满意足。
阿砚从旁笑颜如花:爷,您是不是该回去了?
萧铎挑眉,审视着阿砚。
阿砚莫名只觉得那眸子幽暗,仿佛看透了自己心思似的,吓得连忙道:这不是怕爷在这里委屈了你么,再说了,我,我好久没见到我爹娘了
她适时地红了眼圈,委屈地低头。
果然,萧铎看到她这般模样,默了下,才道:过几日我会让夏侯皎月派人过来接你。
阿砚此时此刻自然是再也没有不同意的,先送走瘟神再说,当下是连连点头。
提着一颗心,诚惶诚恐地送走了萧铎,顾家人总算松了口气。
阿砚啊,你怎么摊上这么一个雇主,我看这不是好相与的,不行咱们不gān了?阿砚娘到现在被吓得还没缓过气来。
这事怕不是能轻易逃的过的。阿砚爹坐在院子里的石墩子上,深思熟虑一番后说出这么一句话。
姐,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历?在jī窝旁读书的顾墨终于抬起头来,这么问阿砚。家里小,也没有什么富贵人家的书房,他都是在jī窝旁找个木墩子读书,如今这些年已经是没有母jī的咕咕声不能读书了。
阿砚摇头:你看县太爷都怕他成那幅模样,怕是大有来头。我倒是想跑,可是他权大势大,咱们哪里能逃得脱。
一家人正说着话,却见外面熙熙攘攘的声音,大家纳闷地看过去。
原来是牛里正捧着一盒子用红纸封了的礼,朝阿砚家这边走过来,后面还跟了霍三娘等人,大家一个个得笑得巴结又客气,倒像是阿砚家是多么尊贵的人家。
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阿砚去了这么身份尊贵的人家去当厨娘,倒是误会了阿砚。顾兄弟,顾娘子,这是我们大家伙的一点心意,还望笑纳。
其他诸人包括霍三娘等,也都是满脸诚惶诚恐,上前赔礼,一边赔礼还一边打着喷嚏。
阿砚爹娘原本就是好说话的,当下既是村里人来赔罪,也就不再提起此事。
众人见阿砚爹娘不再怪罪,这才放下心来,其中不免小心打探起那位连县太爷都要怕的爷的来历,不过别说阿砚爹娘,就连阿砚也说不清楚的,众人徒留一层好奇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