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
枯荷恍然大悟。
他先前以手托虚空来解释,这自然是可以的,但总觉得与这座八宝琅嬛塔格格不入。
手托虚空之虚天藏佛尊,为的是让后来者探究宇宙阴阳,但这里是帝都之塔,为的是给凡俗世间百姓祈福安康,求取功名利禄的,说白了,阳春白雪奏给下里巴人听,无疑是对牛弹琴,点化有缘人也得用有缘人能看懂的方式,在这里,虚空法相远远不如手托宝盆的法相。
这才应了琅嬛塔本来的建造目的!
聚宝盆被神像平平托在手上,光彩夺目,映照得神像面容也跟着有了光彩,越发慈眉善目,高深莫测。
枯荷看着神像露出微笑,眉目生动,栩栩如生。
不,不是栩栩如生,他本来就是活的!
早已坐化多年的虚天藏佛尊居然朝枯荷露出笑容,须臾那笑容一敛,如暮鼓晨钟,喝破人心。
“枯荷,你可知错?”
心头似有擂鼓重重一锤。
他定了定神,隐约察觉这可能是幻象,或者未死心的妖魔又在作祟。
“弟子自入佛门以来,佛心坚定,从未半途而废,从未欺凌弱小,从未做任何有悖良心之事,日月可见,神佛共察!”
虚天藏佛尊沉沉一笑,仿佛在笑他说谎。
“那入佛门之前呢?”
枯荷沉声道:“佛门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之语,既然杀人者亦可顿悟洗罪,我自然也可以。”
虚天藏佛尊陡然喝道:“狡辩!你虽未杀人,行迹却如诛心,你兄嫂因你而家破人亡,你为了逃避方才遁入佛门,这么多年你从未深省,总以为修为越深厚,在庆云禅院地位越高,就能掩盖你从前所作所为,却从未想过不管自己如何修行,铸下的错误已经不可能挽回,那些因你而死的人,比你直接拿起屠刀杀了他们还要凄惨!”
枯荷沉默不语。
“汝还有何可说!”
“汝还有何可说!”
“阿弟,我求你了,不要折腾我们了!”
“阿弟,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让你,唯独阿婉不可以,她是一个人,你明白吗?”
“汝还有何可说!”
……
质问如雷电迭闪,一声接一声,目不暇接。
回忆潮水般涌上来。
枯荷连退数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汗如雨下,面若死灰。
……
长明看见的,与枯荷截然不同。
他看见的是他的师父。
玉皇观先代观主,那个将玉皇观交到他手里,殷殷叮嘱他一定要将本门发扬光大的人。
长明的确让玉皇观在天下高手如云的宗门里也有了名声。
这份名声却是依托他的实力而来的。
当长明离开玉皇观,他将观主给了自己的师弟,道观因此又沉寂数年,若非后来出了个云未思,玉皇观恐怕依旧会藉藉无名下去。
可就算这样,在云未思去了九重渊之后,玉皇观也不可避免走向衰落,它还未成为一流宗门,仅仅如流星般在天空绽放过耀眼光芒。
从这一点上来说,长明的确辜负了自己师尊的托付。
顶级宗门不可缺少顶级高手,但宗门想要源远流长,却无法单靠一个人来实现。
“你明明答应过,却没有做到,长明,你自诩一诺千金,却连对师尊的承诺都无法实现。”
玉皇观主望着长明,神情失望。
“早知如此,当日我就不该将观主之位传给你。”
“你不传给我,便也无人可传了。师弟资质平庸,勉强支撑,无力为继,唯有我,是当仁不让的人选,我并不贪恋玉皇观之位,是看在师徒情分上,方才勉为其难。你想乱我心智,趁虚而入,也得找好人选。”
长明嘴角微翘,看他师父的面容,如同在看一个笑话。
“这种程度的幻术,去骗骗外头那些老百姓还可以,想要骗我……”
指尖一弹,小簇白光落下,神像霎时熊熊燃烧,但燃烧之后,玉皇观先代观主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却是周可以。
他一条腿屈起,一条腿盘着,浑身血迹斑斑,狼狈不堪。
头发一绺绺贴在额头,暗色血水已经干涸,周可以抿唇靠坐在角落,眼皮掀开瞅了长明一眼,复又垂下。
“我快要死了,你终于来了。”
“我正要去救你,他们血洗了见血宗,说你在万莲佛地。”
“万莲佛地?”周可以哂笑,气息微弱,“你去到那里,只能看见我的尸体,我早已被他们身魂分离,魂魄被囚禁在这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长明挑眉:“以你堂堂见血宗宗主的能耐,被人剿了老巢,竟还无法反抗,若当日肯定为师一言,何至于沦落到今日情状?”
周可以忽然怒意上涌,为他轻描淡写的语气。
“见血宗会有今日,还不是全因为你?!若不是你多管闲事,去调查万神山,一切怎会如此?你自己搭进去还不够,还要牵连他人!”
长明先前以为这又是一个幻象,顶多更高明些。
但眼前周可以的激烈愤怒,却让他有些拿捏不定了。
难不成对方被抓去万莲佛地是假,被囚禁在这里是真?
他走过去,握住周可以的手腕。
温热的,脉搏还在微微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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