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人间星火。
举目望去,盏盏灯笼连成一片,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上熠熠生辉,将幽都照得白昼也似。
临近中元节,不少摊位上都挂着鬼怪面具,有面目狰狞栩栩如生的,也有俏皮可爱五彩缤纷,中元节对于生者而言,并非全然悲伤缅怀的色彩,亦可祭祀鬼神,祈福求安,保佑风调雨顺,家宅安康。
何青墨三人是修士,没有过中元节的习惯,只当是游人一般,体会幽都民俗,走马观花。
边上百姓闲聊不时飘荡入耳。
“阿爹,我们怎么还不烧纸呀,去岁不是要烧纸么?”这是不懂事的孩童问的。
“胡说,年年都是十五那日才烧纸,你记错了。”
“烧纸那天能吃烧鸭!”
“就惦记吃!那是祭祀鬼神的,只有鬼神吃完,我们才能用,不许胡说,小心被捉去当替身!”
“什么是替身?”
……
教训小儿的声音落在身后越来越远,贺惜云想起自己小时候被师父训话,不由也露出会心一笑。
“那边有面摊子,二位道友不如过去坐坐?”
若是何青墨提议,章节肯定不搭理,但对贺惜云,他还是给面子的。
三人寻位坐下,贺惜云叫了碗猫耳朵,何青墨和章节则要的臊子面。
满满一碗上来,料是足的,花的钱却很便宜,同样价格在洛都可买不到这样一碗面。
章节看何青墨吃面,忍不住嘴痒嘲讽:“没想到何道友名门出身,竟也和我们一样食人间烟火,我还以为你日常都是辟谷呢!”
何青墨平平淡淡:“辟谷是可以辟谷的,章道友也可以,可若不是在深山老林无物可吃,谁又会苛待自己?”
贺惜云生怕他们又吵起来,忙打断道:“我这猫耳朵也太淡了,半点咸味都没,你们呢?”
章节:“我的也没什么味道。”
他问老板要来盐和醋自己放,可就算放了,自己那碗臊子面也还是淡淡的,入口乏味。
三人都有些扫兴,匆匆把面吃完结账,离开面摊。
“我还当幽都的东西有什么特别,面钱倒是不贵,可这么淡的面,像喝白开水一样,怎么还会有这么多人在吃,他们都吃不出味道吗?”章节忍不住抱怨。
贺惜云若有所觉,走出几步,回过头。
面摊上的客人的确很多。
只是个个埋头吃面,没有交谈,像饿了三天三夜。
可从他们打扮来看,分明衣着整洁,虽然称不上大富大贵,也不至于连一碗面都吃不起。
贺惜云心里升出一股很奇怪的感觉。
她顺势望向面摊老板。
后者似有所察,恰好也抬起头,二人对视片刻,后者冲贺惜云露出笑容。
一个古怪,诡异的微笑。
贺惜云全身寒毛炸起,猛地回身并作三两步冲向老板。
面摊老板被她吓了一跳。
“这位娘子是作甚?”
贺惜云一双秀眸盯住对方。
老板面容无辜,被她气势所吓,想退又不敢退。
毫无异状,方才仿佛她的错觉。
贺惜云再回身看各桌客人。
方才陆续有人吃完起身走了,桌上放下饭钱,只有一桌还在等面,三口之家说说笑笑。
“贺道友,怎么了?”
何青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贺惜云松开眉间皱褶。
“没什么,可能是我看错了,章道友呢?”
何青墨不在意:“兴许是方才走快了,走散了吧。”
人潮来来去去,一眼望不到头,哪里还能看见章节的影子?
不过走散了也无妨,又不是小孩儿了,总会自己回客栈去的。
贺惜云还是觉得不对劲。
她跟何青墨走出一段,又忍不住回头去看面摊。
这一看,脸色都白了。
“那面摊呢?!”
何青墨回头,也发现不对劲了。
偌大面摊竟完全原地消失不见,那块地方变成一个卖糖糕的摊子。
“卖糖糕嘞!卖糖糕嘞!郎君娘子来块糖糕么,保甜的!”
小贩也完全换了个模样,不是刚才的中年面摊老板。
贺惜云:“刚才的面摊呢?!”
小贩莫名其妙:“什么面摊,这附近没有面摊,我在这儿卖糖糕已有两年了!”
贺惜云还要再说,却被何青墨按住。
她被拖到一旁。
“这些人不是修士。”
“但刚刚……”
“自打入城,我就觉得不舒服。”何青墨道,他以为是自己闻不惯那些佛莲檀香,也没在意,直到此时,脑海中警铃大作,那是属于修士本身的警惕心。
他现在知道了,是这里无处不在的气息让他觉得不舒服。
那些气息,不是檀香,不是接踵摩肩的浊气,而是——
鬼气。
如烟似缕,又无处不在的鬼气。
“你看!”贺惜云陡然提高声音,又蓦地强行压低,“那是什么!”
何青墨看着被竹签串插起来的糖糕,原本白胖绵软让人食欲大发的糖糕,在灯笼下竟缓缓蠕动身躯。
一条硕大的蛆虫。
那他们刚才吃下去的面……
贺惜云不敢继续深想,她觉得自己可能以后也不会再想吃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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