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未思不知道怎么描述自己的感觉,明明无事发生,只是他下意识感到不安。
他生怕自己会突然失去理智,暴起伤人,无法控制灵力,作出无法弥补的事情。
长明见他手掌红线如故,略松口气,如果对方突然在此地入魔,那还真不好办,眼下他们有太多事情要去做了。
“我走前边,你在后面。”云未思道。
“好。”长明柔下眉目,朝他伸手。
那一瞬间,云未思闪过的念头,不是此地的危险和自己身上的异状,而是他从未像现在这样觉得师尊性情比从前温厚柔和许多。
从前的师尊,不仅严于律己,尤其在教导徒弟上,一丝不苟,半分不肯容错。
据说周可以也是因为如此,才会最后叛出师门,分道扬镳。
云未思少年气盛时,虽然默默忍耐,心里未尝没有不以为然的感觉。
直到后来,他独自下山历练,所有被磨炼出来的敏锐和耐心,都变成制胜保命的关键。
再后来,九方长明消失在万神山之变,云未思再没了背后默默守护可以依靠的那个人,他在一夜之间快速成长,终究成为另一个九方长明。
如今回头望去,在玉皇观被严厉要求的那几载,竟成了半生中为数不多的温暖明亮。
可师尊呢,他又是如何从那个不苟言笑的九方长明,变成现在的豁达随意?
自己所不曾知晓的五十年中,对方到底经历了什么?
无论是面对九重渊里喜怒无常的云海,还是后来各种变幻莫测的险境,他始终安之若素,淡定寻常,很少有惊怒和失态。
“长明。”
他没有喊师尊,有意无意的。
对方在后面嗯了一声,好像也不介意。
果真是变了许多,云未思心道,从前的九方长明尊卑分明,绝不会允许弟子这样僭越无礼。
“万神山一事后,你那五十年,都是在黄泉中度过的?”
“我受了重创,浑浑噩噩,起初没有任何记忆了,后来才慢慢想起,有神智时,人就已经在黄泉了。”
“黄泉中有什么?”
“飞禽走兽,与外面不大一样,还有传说中的异兽,法宝灵药,你想要的都有。不过人心欲望所在,危险也同样存在,稍有不慎,万劫不复。”
“那你呢?”
“我?我对那些法宝没兴趣,自然也少了许多危险,大多数时候,我就坐在沙丘上,看日升日落,星起星灭,思考我从前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日复一日,记忆没找回来,同样的景色也看了无数遍,再多的愤懑也会化为平静。我逐渐不再为自己的来历困惑,学会去欣赏重复升落的星辰中,是否有平日所无法发现的变化。”
“枯燥中发现乐趣吗?”
“不算吧,起初也许是迫于无奈,后来我想,我流落到如此境地,一定是有原因的,既然原因暂时无法找到,何妨将它变为磨砺,兴许哪天我就知道答案了。”
背对着长明,云未思却能感觉他翘起的嘴角,兴致盎然的回味。
旁人眼中艰辛困苦,危险重重的黄泉,在他口中竟成了足以淬炼心志的地方。
九方长明,果然与众不同。
云未思也不由微微带了笑意。
当枯燥成了习惯,无望而漫长的绝境,长明反倒从中看见天地万物,星罗万象,窥见天道一角。
重伤的身体不知不觉在慢慢修复,哪怕记忆还未恢复,从前那个九方长明,迟早也会归来。
而这一次的他,将所向披靡,无坚不摧。
云未思觉得,他还是更喜欢这样的九方长明。
更有温度,更有人情味,也似乎更能体察他的心意。
即使什么都没说,这就够了。
有生之年,他从未想过,在魔气入体,险死还生之后,还能与对方一前一后走在同一条路上,听见对方近在咫尺的声音,哪怕这辈子就这样,两人永远只能近在咫尺又无法再靠近的距离,他也心满意足了。
真的够了吗?
冥冥之中,一个声音从不知名处响起。
似在黑暗深处,似在九霄云外,若远若近,无名魅惑。
你觉得这样就够了吗?
你不想抱着他,将他拥入怀中,让他的体温温暖你,用你的身躯去征服他吗?
你想的。你只是不敢承认罢了,没想到堂堂云道尊,竟也有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的一日,假如你愿意,你完全可以达成自己的心愿,将他困在你手中,永生永世都属于你,视线所及,只能看见你一个人,任你予取予夺,无从抗拒。
你想象过吗,他为你着迷痴狂淋漓喘息,躺在你怀里衣襟敞开,任君采拮的模样,你难道半点都不心动吗?发乎于情止乎于礼,连儒门最死板的道学先生都不会相信,你云未思居然能甘心吗?
闭嘴!
“慢着!”
云未思猛地抬头,身体僵硬立在原地。
脚下半寸就是万丈悬崖,深不可测。
叫住他的长明快步上前,按住他的肩膀。
“方才怎么叫你都不停下,我差点就出剑了,你没事吧?”
云未思缓缓摇头,平静神色看不出半点端倪,唯有浑身都汗湿了。
长明没有察觉异样,因着火海炙烤,他也出了一身薄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