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总是心事重重,像有许多话想对我说,可惜我都忘了,所以你宁可沉默。”
长明盘腿坐在床榻上,一如从前为弟子讲道。
不同的是,此刻他微微仰头,看着床边站立的云未思,神色不再高深莫测,反是皱眉疑惑。
但在云未思眼里,不管运筹帷幄,还是困惑茫然,都是独一无二的九方长明。
“但我对你没有半分反感,心底从来就觉得亲近,我想,我们的关系,也许并非师兄弟吧?”
还是被看出来了吗?
云未思毫不意外。
以师尊的聪明,猜出答案是迟早的事。
他原本希望失忆后的九方长明,能因为两人关系的改变而消除隔阂距离,没想到这样的想法还是落空了。
云未思微微有些失落,也不是太难过,毕竟自己早已习惯失望百千回。
他不是没有想过先下手为强,但师尊是迟早会恢复记忆的,到时候两人只会走到不可挽回的境地。
九方长明此人,吃软不吃硬,只能徐徐图之,温水煮之。
“我们原先,是不是道侣?”
然后,他听见对方如是问道。
云未思:……
是,或不是?
云未思自然愿意回答是。
但那样一来,以后唯恐九方长明翻旧账,直接翻脸不认人,老死不相往来。
以他这位师尊的绝情狠心,日后完全有可能拂袖而去,从此黄泉碧落两茫茫。
但如果回答不是——
大好机会,云道尊岂有放过之理?
他没否认,也没承认,只就这么默默不语看着长明。
欲语还休,相顾无言,无声胜有声。
“师兄?”
对方的无声似乎已经说明了答案,但长明需要更为肯定的答复。
“我不想影响你的任何记忆,让你产生先入为主的错觉,我只能说,你可以完全信任我。”
云未思半跪下来,手放在对方的膝盖上。
现在变成他在仰视九方长明了。
“我不会背叛你,我愿跟随其后,以命履约践诺,遵守你我约定。”
长明有点恍惚。
冥冥之中,岁月变迁,似乎也有一个人,像如今这样,半跪拄剑,扶着他的膝盖,抬头仰望。
他已经忘记当时对方说了什么,自己又说了什么,却清晰记得,对方面上的神色,与眼前无缝重叠,别无二致。
“我知道了,我不再问了。”长明微微一笑,“你等我自己想起来吧。”
心里却已默认了两人关系,他拍拍身边床榻。
“师兄,你上床来休息吧,足够宽敞,不会彼此妨碍。”
云未思知道他误会了,却潜意识默认了这个微妙的误会,没有拒绝,默默脱鞋上榻。
睡得迷迷糊糊的狗子被突如其来的气息惊醒,一看冤家对头近在咫尺,浑身绒毛炸起,差点又要吠起来。
他早该看出这厮狼子野心,竟连自己的师尊都不放过,简直悖逆伦常,丧尽天良!
不行,趁现在一切还来得及,他得将姓云的图谋不轨公诸于众,让九方长明看清对方的真面目。
他要……
狗子摇摇晃晃走到两人中间,被长明顺手撸了一把下巴,舒服得眯起双眼,身体登时软下去。
他方才想做什么来着?
黑狗皱起眉头苦苦思索,身体却不由自主翻起肚皮,好让那只修长漂亮的手在自己身上多爱抚片刻。
当初为何不让他死了算了,魂飞魄散,一了百了,却居然还让他换了身体,留着记忆,堂堂魔门之首见血宗宗主变成一条狗,还成天动不动就打瞌睡流口水,他心头恨极,奶牙咬住长明的手指,用尽力气却也只是在手指上磨牙,很快就被另一只手捏住下巴抽开,一团柔软成了替代品塞进他嘴巴里。
狗子心满意足咬着被子重新睡过去。
但他很快又被惊醒。
啊!!!!!!!!
一声尖叫响彻寒夜。
凄厉惨绝,拉长了调子,恐怕大半个镇子都能听见。
比狗子更快醒来的是二人。
长明正想起身,云未思的手就落在肩膀上。
“先别动,我闻见了鬼气。”
暗夜里,无星无月,唯有窗边一点即将烧尽的烛火,模模糊糊映出万物轮廓。
两人近在咫尺,云未思吐出的热气丝丝缠绕耳畔,徘徊不去。
那种似曾相识的,玄之又玄的感觉又来了。
长明心道,就算不是道侣,两人的关系想必也曾无比亲近过。
因为自己非但毫无防备,即使对方现在下手取他的性命,恐怕他也不会生出反抗之心。
就像,彼此千百次生死托付,在无穷岁月流淌中溯洄从之,一往无前,却非孤身奋勇。
“长明。”
沉沉声调呢喃他的名字,似带着无尽缠绵暧昧。
长明轻声嗯了一下,表示自己也感应到那股鬼气了。
滑不溜秋,从窗户屋顶滑过,很快又消失了。
但刚才的尖叫声是从远处传来的,不一定与这股鬼气有关。
因为这一声尖叫,所有人都睡不住了,客栈前后上下重新掌起灯,悉悉索索都是穿衣穿鞋的动静,也有不少抱怨询问的声音响起,一时间,倒无人抱怨太吵了,连前院一楼厅堂都陆陆续续聚了些人,大家探头探脑在打听刚才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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