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卫犹豫道:可兵败的战报传到天王那里,天王一怒之下,赐了三殿下一把宝剑,并令使者传话,说他自负有才,手握重兵,居然连白虏小儿都打不过,活着gān什么呢?三殿下气xing大,接过宝剑就自刎了。听说,死不瞑目
我知道了,下下去吧!
杨定挥手让近卫退下,无力地一闭眼,退了两步,正撞上碧落。
碧落无声将他扶住,却禁不住两人都是手足虚软,一齐坐倒地间。
月色凄白如烟笼,如谁着了一身的白纱,正在长安鳞次栉比的屋宇间哀悼地哭泣。
碧落
杨定的声音也似蒙了层纱般朦胧着,悲哀地叹息:三殿下虽然那样待你,但他真不是坏人。
我我知道。
碧落不由握紧了杨定的手,哽咽道:他他只是任xing了些,父王他怎会
苻坚已经失去了两个儿子,平素又对苻晖甚是宠爱,怎会bī他自杀?
天王一定不是有意的,他只是想激将三殿下而已!
杨定不觉揽了碧落肩,掌心中的温热透过她单薄的寝衣轻易传了过去。他并未发现自己不经意间流出的亲呢,低沉叙道:七年前,大殿下长乐公苻丕围攻襄阳,经年未下,天王也曾赐宝剑,又传话给他,来chūn再不攻克,就提头来见。大殿下发奋,和部下戮力同心,终于在来年二月攻下了襄阳,生俘梁州刺史朱序。天王只想同样地bī一bī三殿下
可跋扈自负的苻晖不是老成持重的大哥苻丕,他屡败在自己瞧不上的慕容冲手中,本来便憋屈自责,再见父亲责怪,忍不住这口气,便不愿苟活人世了。
他从小骄纵惯了,很少会为他人着想,根本不曾细细体会过父亲的赐剑真意,更顾不得自己死后会有多少人为他伤心了。
这样的时刻,几十上百名的姬妾,只怕早给他抛到脑后了。
父亲会很难过
碧落垂下泪来,喃喃道:在与西燕的jiāo战中,他已经失去了三个儿子
泪水滑落,正滴在杨定手背。
杨定仿若给烫了一下,低下头瞧时,碧落洁白的面颊被门外的月光照着,敷着一层脆弱的流光,眼中的晶莹平白让她的眸子多出几分寻常时没有的柔美动人,不觉便张开双臂,将她紧紧拥到怀中,柔声劝道:不用想太多。三殿下一出事,明日一早军中必会重新安排调防。估料在辰时之后,天王便能把这事处理妥当了,你就入宫去陪陪他。
碧落点头,答应之声极含糊。然后她才意识到,她正窝在杨定温暖的怀中,满是泪水的脸埋在他的衣物中,连声音都给掩住了。
她不觉抬起头来,望向杨定。
杨定也正凝视着她,眸光清亮温柔,带了煦和的暖意,不见了寻常见面时的疏离和客套,依稀又是往日那个肯伸出臂膀明里暗里护她惜她的那个杨定,随时会扬起唇来,绽出gān净明朗阳光般的笑容。
二人对视片刻,杨定首先悟过来,身躯一震,立刻放下了环住碧落的手臂,站起身来扶她:先去chuáng上躺着吧,地上凉。
这时宫灯已经燃尽熄灭,碧落垂了头,起身摸黑卧到chuáng上。杨定看她睡了下去,方才起身离去,却也懒得再点灯。
幽黑的光线下,他的步履掩不住的疲乏倦怠。
他正当盛年,武艺高qiáng,让他疲倦的,应该并不仅是身体上的劳累吧?
杨定!
眼看他快走出屋去,碧落忍不住又叫住他,问出了想问却一直没能问出口的问题:我真的恶毒吗?
杨定顿住身,微侧过脸,被月光衬出的俊美轮廓久久地凝滞,散落的发丝被过户的夜风chuī拂,一层层的掠舞着,平添了一层层的落寞无奈。
误佳期 独抱影眠灯花落(三)〖实体结局篇〗
你怎会恶毒?
他似在问着自己,又似在问着碧落,悠长的叹息在黑暗之中缓缓地吐出:错的是我,妄念太深,执念太重。
他踏出屋,小心带上门,吱呀一声,将他自己和清淡的月光隔绝在外。
是什么妄念?什么执念?
其实碧落还想再追问,可终于没有追问出口。
问了又如何?
答了又如何?
他已不是当初的杨定,正如她不是当初的碧落。
抚上高隆的腹部,不期然又浮上了慕容冲清雅绝俗的浅笑面庞。
当了西燕皇帝的慕容冲,还是当初的慕容冲么?
是怀抱三千佳丽,将碧落弃在脑后?
还是听说碧落另嫁杨定,日日切齿痛恨,恨不能将碧落真正钉死于棺木之中?
日复一日的安宁恬淡生活,仿佛淡化了所有刻骨的爱,所有嗜心的恨,让碧落渐渐觉得自己麻木了,只是凭着本能,想找一个温暖结实的肩膀,在孤独无助时可以靠一靠。
她找到了么?她不知道。只是在一个噩耗,一次拥抱之后,她一夜无眠。
第二天上午,碧落进了宫,径自让人抬了舆乘,前往关雎宫。
她令人打探到的消息,苻坚在两仪殿重新安排了防务后便去了关雎宫,一直不曾出来。
李嬷嬷和云嬷嬷早已知道了碧落身份,自然飞快将她放入,却带了几分愁意,指了指宫内的石山。
碧落沿了蹬道踏上当年夜遇苻坚的那座石山,远远便见苻坚孤零零一个人立于亭中,遥望着西北的方向出神,不时发出无意识的零碎咳嗽,那身简朴青衫包裹下的身躯,更显得衰迈苍老。
父王,高处风大,若是咳嗽,还是到下面歇着吧!
碧落走过去,额间已微微冒汗。
苻坚回头见了碧落,看了看她的肚子,虽然穿着宽大衣衫,用披风半掩着,可近处依然一眼可见其累赘高挺了。
你这么重身子,又跑来做什么?
他皱眉,拉她在亭中坐下,眼底却有一丝宽慰。
碧落微笑道:我在家里闷了,杨定让我多走动走动。父王在看什么呢?这一年又一年的,桃花又谢得差不多了。
苻坚目光缥缈起来:哦,朕在看西北方的一处地方
碧落心中一跳,脱口道:父王,阿房城毕竟只是弹丸之地,坚持不了多久,慕容他们早晚会回他们的关东去。
苻坚的目光骤然锐利,冷笑道:哦?你以为朕在看阿房城?呵,朕知道慕容冲那小子恨死朕了。朕这一辈子看错了很多人,尤其是他,朕居然把他当成只知吟花弄月的无知少年,着实错得离谱,乃至今日被他bī到这等窘境,也是当有此报!只不过,他被朕当作女人睡了好几年,即便当了什么狗屁的糙头皇帝,也不过是个让人戳脊梁的男宠皇帝而已!说不准下次再打败仗,仗着一副好皮相邀宠取媚,让几个大男人睡上几夜,还可反败为胜呢!
他哈哈大笑起来:朕居然以为这狗东西会念旧qíng,去年特地把初相遇时的袍子翻出来赠他,还真够可笑的!本该赐他些女人衣冠脂粉,多让他显显本色才对!
他虽笑得开怀,碧落却没应和他,黑黑的眸中渐渐涌上泪水来。
苻坚不觉沉了脸:哦?你还念着那厮的好么?朕听说杨定对你不错,虽然不大留宿在你房里,可你吃的用的,全是府中最好的,再艰难也不肯让你受半点委屈。
是他很好,女儿很知足。
碧落qiáng笑着,将泪水bī回去,再不敢说,她的泪水,只为苻坚一反常态的破口大骂,只为一个女儿对于父亲的心疼,还有,对于他和慕容冲那种已经无法评述的复杂关系的痛心。
苻坚面色略霁,重又站起身来,指往西北方:朕在看五将山。若有机会,朕真想去一次,去看看,你母亲最后呆过的地方,还有安葬的地方。
苻坚再没有提起慕容冲或苻晖的事,反而回忆起很多很多年前,他和他温雅的青衣兄长、淘气的不言表妹。
零零星星的过往,积了岁月的沉淀,泛着美玉般的光华,清润如一缕甘泉。
当山河破碎,家人零落,他还在怀念,怀念年少时最诚挚却最苦楚的那份感qíng,居然,无怨无悔。
到傍晚回去时,碧落又转到奶娘家去瞧了瞧,却见家中更是紧巴,隐隐听得说,有贫穷的人家,实在没法活了,甚至有易子而食的,让人不寒而粟。
当此困境,想帮太多人自是不可能了,碧落回到府中,便先去见秦韵,让她叫人送些粮食到南城奶娘家去。
秦韵略一犹豫,便传人快去准备,然后又对了铜镜发愁。
碧落奇怪,问道:怎么了?
秦韵愁道:我怎么觉得我这些日子越来越丑了?
碧落不觉失笑:有了身子,自然会憔悴些,生下孩子来不就好了?何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杨定,他哪会计较心上人的容貌?
当日碧落被他从棺木中抱出时,早已丑得没有人形了,他还不是一样当成宝贝般看护着?若不是后来碧落着实太伤他心,只怕他还会这样护着她吧?
误佳期 独抱影眠灯花落(四)〖实体结局篇〗
可我不是他的心上人。
秦韵撅起嘴,将镜子反转过去,撑着下颔望向碧落:他只喜欢我笑得漂漂亮亮,说我一对酒涡儿和姐姐一模一样。
碧落震惊得猛地坐直身,惊动了腹中胎儿,不知是伸了拳还是踢了脚,把碧落痛得脸色发白。
秦韵大惊,忙扑过去叫道:姐姐,怎么了?
碧落顺过气来,勉qiáng笑道:没什么,小家伙不安份呢。
她抬起眼,望着秦韵虽不如自己美貌,却远比自己青chūn活泼的面容,微笑道:韵儿,你别疑心杨定。他待你好得很。
秦韵工笔细描般的柳眉弯了起来,笑道:我没疑心他啊!我也知道他待我好。他和我认识没两天,便把你和他的事告诉我了。他说我笑起来很像你,还说可惜得很,你很少会笑,如果你能和我一样常常笑着,他便是放开你,也不会觉得这样累。
碧落如饮了醇酒般头脑昏沉,实在不明白这女子怎么还笑得出来。她吃吃问道:你你既然早就知道,怎么还愿意跟他?怎么还会对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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