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晓他的心思,顺口道:其实论起来此事总在宫墙之内,悄悄掩过了也就是了。若大肆张扬到了臣民耳中,岂非叫人看笑话。臣妾说句不中听的话,槿汐也就罢了,李长是自小服侍皇上的人,朝夕相处的时候只怕比臣妾还多上许多,也可算是功过相抵了。
玄凌低笑一声,朝我挤挤眼睛,促狭道:这话听着倒像是吃醋一般。怕是借着说李长的话在挤兑旁人了。
我红了脸道:谁要挤兑旁人了,谁又吃醋来着,臣妾不过白说一句而已,皇上就这样多心,仿佛臣妾在为皇上早起去看徐婕妤吃醋了。说罢扭转身子,不肯和他说话。
竹影婆娑,泠泠有风chuī过,带来桂子浓郁甘美的香气,冲淡了竹叶的清疏朗朗气息。玄凌笑着过来搂我的肩道:是朕不好!你也是,都是做母亲的人了,方才还和朕深明大义地说道理,一转身又闹起孩子脾气来,真真不晓得要拿你怎样才好。
我索xing任xing撒娇道:做母亲就不许闹闹脾气了么?何况又不是嬛嬛要闹脾气,都是皇上bī的罢了。皇上都是了好多孩子的父亲了,还这么霸道!
玄凌朗声大笑道:瞧瞧你,朕不过说了一句,你有多少话儿等着朕了。真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矣。
我啐了一口,方才破涕为笑,指着小腹道:嬛嬛是女子,肚子里的是小人,皇上既觉得难养,可都不要了罢。
朕哪里舍得呢?朕想起一进来就告诉你去看了徐婕妤,怕你本来为了槿汐的事不自在,又添一重烦恼。
我横他一眼,笑道:谁要烦恼了?说起来徐婕妤即将临盆,皇上也要多去看看她才是啊!
玄凌吻一吻我的眉心,低笑道:嬛嬛这样懂事,朕也会叫你安心的。
我起身进内室换了件家常衣裳,一壁又吩咐小连子传点心进来。待我换了衣裳出来,桌上已搁了几道菜式:灵芝山jī煲、珍珠桂圆炖官燕、百合片炖豆腐、酿紫姜尖儿,皆是玄凌寻常爱吃的东西。
我问小连子道:准备了这些功夫,怎么不叫端上来?正说着,小允子亲自捧了一道菜来,我笑道:这是金秋新进的鲈鱼,此时吃最肥美不过,用新鲜jú花烹了清炖,口味也清慡,皇上尝一尝罢。
玄凌大显喜色,年年一到秋天,朕想起鲈鱼就食指大动,没想到今年在你这里占了头筹了。
知道皇上喜欢,所以早早预备下了。我含笑道:原本要送去仪元殿的,谁知那么巧皇上自己来了,正好吃个新鲜。
玄凌闻言大喜,一时吃得痛快。过了一盏茶功夫,小连子上来道:酒酿清蒸鸭子已经好了,可要端上来?
我看着玄凌道:皇上可要吃么?那日皇上在皇后那里吃了酒酿清蒸鸭子说不错,因此如今各宫都准备下了。
玄凌微微蹙一蹙眉道:这会子怎么送上这个来了,听着就觉得油腻腻的。传朕的旨意,就说朕吃絮了,以后不必再准备着了。
我着意体贴道:撤了鸭子,换一个龙井炒虾仁来,又香又嫩的。我看一眼专心于食的玄凌,微微把唇角溢起的一缕笑意抿了下去。
注释:
(1)、朱熹(1130年~1200年),南宋理学家。他被认为是理学的集大成者,尊称为朱子
(2)、严蕊,字幼芳,南宋初年天台营jì。周密《齐东野语》称她善琴奕歌舞,丝竹书画,色艺冠一时。间作诗词,有新语,颇通古今。善逢迎。四方闻其名,有不远千里而登门者。事见《二刻拍案惊奇》。留词三首,正气不让须眉。
(3)、唐朝时期,郭子仪多次打败叛军,使唐王朝转危为安。唐代宗将女儿升平公主嫁给郭子仪的儿子郭暖,小两口吵架,郭暖说了几句气话,升平公主就回家告状。郭子仪带郭暖向唐代宗请罪,唐代宗笑着答道:不痴不聋,不做家翁。
后宫-甄嬛传Ⅴ 二十九、奋起
过了两日,释放槿汐和李长的旨意就下来了。玄凌到底顾及皇后的面子,虽然未严惩槿汐和李长,也保留了他们从前的职责,却也到底罚了一年的月钱小惩大戒。只是比起xing命来,这一点银子也是根本无关痛痒了。
那一日,我早早领着浣碧亲自去接了槿汐回来。不过三五日光景光,槿汐已经瘦了一大圈,真个人憔悴支离,一回来便一气喝了许多水,随即便默默无言了。我起先以为她会委屈哭泣,然而槿汐的个xing外柔内刚,又如何会哭泣?她甚至连一句抱怨也无因为她根本不愿开口说话。只糙糙洗漱了,便回了自己房中歇息。
一连数日,槿汐只问了一句,李长可也无事了?我答了是,她缓缓松一口气,再也不开口了,连早起陪伴我去皇后处请安的事槿汐亦推托了,只叫浣碧跟着。我知道她不愿意见人,更知她好qiáng之心,也不愿去勉qiáng。浣碧与花宜数次忍不住要去劝,也被我一力拦下了。这是槿汐的心结,若自己想不开,旁人怎样劝说亦是枉然。
也难怪槿汐不愿出门,除却未央宫中安静些,连这安静也是刻意的小心翼翼的安静,出了未央宫,外头唧唧喳喳的舌头无不拿这事当了笑话来说,我纵然劝得动玄凌,却也堵不住众人攸攸之口和鄙夷好奇的眼神。
我默默叹息了一句,流言杀人之利,不逊于任何杀器啊!连向来坚韧果敢的槿汐,亦变得委顿不堪。
然而她若不振作,哀伤畏惧更如山倾倒,会日复一日压得她无法喘息。
这一日晚,玄凌遣李长送来了一品椰汁红枣雪蛤,我谢恩接过,未免槿汐在旁尴尬,只叫她去小厨房看着炉子上的清炖金钩翅。数日不见,李长整个人迅速苍老了一圈,脊梁也有些伛偻了。
我叹息着道:公公清减了不少,这几日受苦了。
李长微微勾着脑袋,苦笑道:奴才一直以为自己身子还qiáng健,可只在bào室做了几天粗活身子就这样不济,当真是不中用!
我赐了他座,温言道:bào室哪里是人待的地方?要不是本宫亲眼去探望过槿汐,竟不知道还有这样苦热不得见人的去处。公公如今能平安出来,也算是万幸了。
李长低低咳了一声,颇有些苦中作乐的样子,奴才劫后余生,也是这样想的。在bào室的时候奴才粗皮厚ròu的倒也没什么,顶多累着些罢了。他的声音更低,如今奴才出来依旧在皇上身边行走,倒也不敢有人说三道四,只是槿汐她李长的每一道皱纹中都掩藏着担忧和悯意,哑着声再也说不下去了。
我用绢子拭一拭腮上的胭脂,淡定道:公公其实心知肚明,槿汐会被人说三道四也是因为她在本宫身边的缘故。本宫自回宫中,宫里多少双眼睛盯着只管要拿本宫的错处。本宫一再小心了,她们就去打本宫身边人的主意,槿汐就是个例。我的语气中颇有委屈隐忍,若不是本宫无用,也不会牵连了你与槿汐了。
李长忙起身道:娘娘这话自伤得重了。娘娘是皇上身边一等一的红人,旁人怎能不嫉妒生怨?她们愈是议论娘娘的是非,愈是显出娘娘在皇上心里的与众不同。
我微带着沉着的鼻音,缓缓道:本宫前次执意去bào室看望槿汐,怕的是再不见一回以后会没机会了,拼得皇后娘娘一顿责罚也是要的去。只可惜到底也没见着公公。其实公公哪里知道,此次之事是皇后牵了敬妃与端妃来了本宫这里,说是安贵嫔冒失撞在公公身上掉出了那枚缨络才闹出的事端。想想也是,安贵嫔向来仔细,事qíng闹得这样大,连皇后都要亲自来查,本宫一力想保住你们二人也是无计可施好在皇上顾念旧qíng。
李长默默听着,骤然牵动唇角,露出一抹寂寂的冷笑,道:是啊,安贵嫔一时莽撞连带着皇后娘娘也上心了!他的冷笑只在一瞬,很快又恢复为平日恭顺而谦卑的笑容,奴才会谨记教训。
我抿一抿有些gān燥的嘴唇,意味深长道:这个教训不仅公公要谨记,本宫也会牢牢记住的。
李长望着槿汐的住处,怅然道:那么槿汐
我微笑安慰他,你放心,本宫会开解她。李长点点头,默默起身告辞。彼时残阳如血,在重重殿宇的间隙里投下灼艳的光影。李长的悠长的身影便在这血红里慢慢被拉得愈来愈长。
几日来我胃口甚好,温实初亦道产期将近,多多补养增些气力也是好的。槿汐进来时我已经吃完了那一盅椰汁红枣雪蛤,她捧着一紫砂锅的清炖金钩翅,用银勺子舀出金huáng绵厚的汤汁在白玉小瓷碗中。那汤是用翅针加老鸽、龙骨、ròu眼、牛ròu、火腿丝用文火煲足五个时辰,其间要不断捞去浮油什质,待汤汁成金huáng色后隔渣方能用。鱼翅用此沸汤煨过,令其柔糯而不烂,加入好jī汤,炖沸后调以适量元贝水和参汤方能入口。
槿汐默然调着汤汁,静静道:他走了?我应一声,她又道:他老了。我不作声,槿汐再没有说别的话,只把翅汤端到我面前,娘娘趁热用些吧!她安静坐在我面前,眼神是空dòng无物的空茫涣散,没有一个着落的地方。
鱼翅和jī汤的水rǔjiāo融使室内弥漫着一股氤氲的暖人肺腑的香气,我缓缓拨动着手中的银匙,仿若不经意一般,槿汐,你看着宫里的人和上林苑里的花儿一样多,宫里都是些什么人呢?
主子,或者奴才。她的话语简短而淡漠,眼皮也不抬一下。
那么,我看着她道:这些主子或者奴才里头,有哪些人是你的故jiāo好友,哪些是你可以相信可以依靠的人?
出了柔仪殿,除了李长,再没有旁的人。
是啊!出了柔仪殿,槿汐你相熟的也只有李长了,其它都是不相gān的人。我款款看着她,既是不相gān的人,她们所说的话爱听的就听,不爱听的便当是刮过耳旁的风。槿汐,咱们做的事说的话,只能顾得了自己,顾不了人人都喜欢,能堵住人人的嘴。
槿汐深深地看我一眼,嘴角扬成一个无奈而gān涩的笑容,娘娘,有些事说起道理来人人都晓得,可是真要做起来,何尝不是难上加难。
因为难就不做了么?永远也不去面对?或者,以为只要自己捂上耳朵闭上眼睛,就真能当外头的事都没发生过了么?我微笑着语气坚毅,槿汐,你从不是这样的人。我轻轻握住槿汐的手,她的手是冰凉的,cháo湿,有涩涩的触感。我动容道:当初是为了我你才不得已去俯就李长,你若不是真心愿意,借着如今这个由头断了也好。槿汐,你实在不必勉qiáng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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