拽回来,推出去,拽回来,推出去
赵破奴第二日醒来时,看到的一幕就是:云歌抱着赵陵的胳膊,正睡得香甜,嘴边犹带着笑意,不知道做了什么好梦。而赵陵却是一个古怪之极的姿势,拽着云歌衣袖一小角,似怕她跑掉,又似怕她接近。明明睡得很沉,偏偏脸上全是疲惫无奈。
其他人都笑起来,赵破奴却是吃惊地瞪了云歌和赵陵半晌。早就听闻赵陵睡觉时,不许任何人接近,甚至守在屋子里都不行,只有于安可以守在门口,一路同行,也的确如传闻,云歌怎么让赵陵屈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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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完这段戈壁,进入前面糙原,就代表着他们已经进入汉朝疆域。
赵破奴的神qíng轻松了几分,幸不rǔ命,终于平安。
雪láng忽然一声低啸,挡在了云歌身前。
赵破奴立即命众人围成圈子,把赵陵护在了圈子中间。
不一会就看见几个衣衫褴褛的人在拼命奔跑,有汉朝官兵在后追赶,眼看着他们就要跑出汉朝疆域,可利箭从他们背后穿胸而过,几个人倒在地上。
云歌看到箭飞出的刹那,已经驱雪láng上前,可雪láng只来得及把一个少年扑到在地。
大胆狂徒,竟然敢帮钦犯。杀!马上的军官一挥手就要放箭。
赵破奴立即叫道:官爷,我们都是汉朝人,是奉公守法的商人。
军官盯着他们打量了一会,命令停止放箭,示意他们上前说话。几句问话,句句不离货物和钱。
赵破奴已经明白军官的意思,偷瞟了眼赵陵,双手奉上一个厚重的钱袋,官爷们守护边防辛苦了,请各位官爷喝酒驱寒。
军官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钱袋,皮笑ròu不笑地说:你们来往一趟汉朝西域就可以回家抱老婆孩子,我们还要在这里替你们清除乱民。
有人早就看军官不顺眼,刚想发作,被赵破奴盯了一眼,只能忍气沉默。
赵破奴命一旁的人又奉上一袋钱,军官才勉qiáng满意,你们可以走了。
云歌却不肯离开,执意要带那个已经昏厥过去的少年一起走,赵破奴无奈下只能再次送上钱财,向军官求qíng,军官冷笑起来,这是造反的乱民,死罪!你们是不是也不想活了?
赵陵冷冷开口:他才多大?不过十三四岁,能造谁的反?
军官大怒,挥鞭打向赵陵。
云歌一手轻巧地拽开了赵陵,一手轻扬,只见一团黑色的烟雾,军官捂着眼睛哭喊起来,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其他士兵立即拔刀挽弓,眼见一场血战。
云歌不知害怕,反倒轻声笑起来:乖孩子,别哭,别哭!你的眼睛没有事qíng,不是毒,是西边一个国家出产的食料,只是让你一时不能打人而已,回去用清水冲洗一下就没事了。
一直清冷的赵陵,听到云歌笑语,看到军官的láng狈样子,唇角也轻抿了丝笑,负手而立,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这两个人年龄不大,脾气却一个比一个大!
为了这一队官兵日后能保住xing命,只能牺牲自己了。
赵破奴无奈地叹了口气,一面大叫着不要动手,一面从怀中掏出一卷文书递给军官的随从,这是我们出门前,家中老爷的一封信。
随从正要挥手打开,瞟到文书上的封印,面色大变,立即接过细看,又趴在军官耳边嘀咕了一阵。
军官忙连连作揖,您怎么不早说您是赵将军的亲戚呢?误会,全是误会
军官又是道歉,又是要还钱,还说要请他们去喝酒吃饭,终于当赵破奴一再拒绝,一再表示不介意,还和军官称兄道弟了一番后,官兵们才离去。
众人都嘻笑起来,赵爷,您怎么对他们那么客气?这不是折他们的寿吗?赵破奴却是看着赵陵好似清清淡淡的神色,心中重重叹了口气。
救下的少年估计是饿过头了,又连日惊怕,直到晚上才醒转。
醒来后,一滴眼泪都没有,只是沉默地吃饼,一连吃了八张,还要再吃。
云歌惊叫起来:你会撑死的!
少年仍旧死死盯着饼子,吃了这一顿就没有下一顿了。撑死总比饿死好。爹说了,饿死鬼连投胎都难。
云歌皱眉看着少年,一向很少说话的赵陵突然说:把剩下的饼子都给他。
云歌立即将所有的饼子收到一个布囊里递给少年,少年抬眼盯向赵陵,一脸迟疑,赵陵微微点了下头。
少年接过布囊,紧紧地抱在怀里,生怕有人会抢走的样子。突然间,他的眼泪就掉了下来,娘,我有吃的了,娘爹我有吃的了,你不要把妹妹卖掉娘娘饿死了,爹我爹死了,我爹也死了
刚开始是无声地落泪,渐渐变成了嚎啕大哭,最后变成了撕心裂肺地哭叫声,一声声敲裂了宁静的夜色。
因为收成不好,他们实在jiāo不起赋税,可如果不jiāo赋税,官老爷就要收走土地,为了保住土地,父母就只好把妹妹卖了。
可是第二年因为闹了蝗灾,收成还是不好,jiāo过赋税,他们是一点吃的都没有了,村里的树皮都被扒光了,饿极了甚至连土都吃。
实在活不下去,有人说去富贵老爷手里抢吃的,他们就去抢吃的了,然后官府说他们造反,他们觉得不管了,只要能活下去,造反就造反吧!可是他们还是一个个都死了,都死了
为什么你们有吃的?为什么我们没有吃的?娘说这是命!是谁规定的命?
少年满面泪痕,视线从他们脸上一个个盯过,可是没有一个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和我们一起造反的识字先生说是皇上的错,因为皇上老是要打仗,为了打仗就要好多钱,所以赋税一再加重,人们jiāo不起赋税,就没了土地,变成了流民,为了镇压流民,刑罚只能越来越重,一点小罪就要株连全家,既然是皇上的错,那为什么不许我们造皇上的反?为什么还说造反是错的?
赵破奴连着说了几声不要说了,住口,都没能阻止住少年的话语。
云歌其实听不大懂少年的话,只觉少年可怜,于是边听边点头:我犯错时,娘亲都会罚站我。如果是皇上的错,的确应该造他的反,你们没有错。
赵破奴已经不敢再看赵陵的神色,唯一的感觉就是想仰天长哭,难道是他杀孽太多,老天打算选择今日惩罚他?
赵陵目视着篝火,徐徐说:官bī才民反,不是你们的错。
少年说:救命之恩不可忘。我听到大家叫你云歌,小公子,你叫什么?
赵陵道:你并没有欠我什么,不必记住我的名字。
少年未再多问,紧紧抱着饼子和水囊,起身朝夜色深处走去,你们是富贵人,我是穷人,我们的命不同。我应该谢你们救我,可也正是因为你们这样的富贵人让我娘和我爹死了,所以我不能谢你们。我叫月生,我会记住你们的救命大恩,日后必报。
喂,你去哪里?云歌叫道。
不用担心我,我一定会活下去,我还要去找妹妹。少年回头深看了一眼云歌,身影一瘸一拐地融入夜色中。
围着篝火坐着的众人都沉默无语。
半晌后,才有一个人低低说:现在的地方官吏大部分都如我们今日碰见的那个兵官,欺软怕硬,欺善怕恶,见钱眼开,对上谄媚,对下欺压,义正言词地说什么大汉律法,不能放人,可转眼就又为了惧怕权贵,把人放了。
赵破奴已经连阻止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大叫:天晚了,都睡觉!
赵陵起身向外走去,赵破奴想跟上去,赵陵头未回地说:我想一个人走一走。
赵破奴为难地立在那里,云歌朝赵陵追去,向赵破奴指了指雪láng,示意他不要担心。
赵陵走了一路,都没有理会云歌,后来索xing坐到糙地上,默默盯着夜色尽头发呆。
云歌在他身后站了良久,赵陵一直一动不动。
云歌用黛笔在自己手上画了眼睛眉毛鼻子,一只手的人有胡子,一只手的人戴着花。
云歌把手放到赵陵眼前演起了手戏,一会小姑娘的声音,一会老头子的声音。
你为什么不开心?
我没有不开心。
你骗人,不是骗自己说没有不开心就可以开心的。
老头子板着脸不回答,戴着花的手又问:你为什么整天冷着脸?
因为我觉得这样看上去显得我比较深沉,比较与众不同。
虽然我觉得你冷着脸挺好看,可是我觉得你笑一笑会更好
云歌!赵陵忍无可忍地扭头,看见的却是一张比星光更璀璨的笑脸。
两人鼻翼对鼻翼,彼此间呼吸可闻。
云歌轻轻说:陵哥哥,我明天就要走了。
云歌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语声忽然变得有些gān涩。
也许因为赵陵是第一个能听她唠叨,也能听懂她唠叨的哥哥。她虽有两个哥哥,可因为父亲四十多岁才有的她,所以二哥年龄长她太多,即使疼她,能说的话却很少。
三哥年龄差得少一些,却绝对没这个耐心听她嘀咕,昨天晚上,要换成是三哥,早拎着她的脖领子把她丢到大漠里去了。
赵陵楞了一瞬,才接受这个事实,是呀!她只是刚认识的小姑娘,她并不是会一直随着他回长安的人,可是这样明媚的笑颜
恍惚间,他只觉得似乎已认识了她很久,也已经很习惯于她的唧唧喳喳。难道这就是白头如新,倾盖如故?
云歌看赵陵盯着她发呆,她笑凑到他的眼前,朝他chuī了口气,我就要走了,不许你想别的事qíng,只许想我!
云歌是天真烂漫的笑语,赵陵却是心蓦然急跳,猛地撇过了头,云歌,你再给我讲个故事。
这个似乎连话都懒得多说的人居然会请她再讲个故事,云歌喜悦地大叫了一声,躺倒,躺倒,你一边看星星,一边听我讲故事。我有很多好听的故事。
云歌未等赵陵答应,就扳着赵陵的肩让他躺倒,自己躺到赵陵身侧,赵陵的身子不自禁地就移开了一些,云歌却毫无所觉地顺势挪了挪,又凑到了赵陵身旁,靠着赵陵的肩膀,你想听什么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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