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学已教不了他,他只偶尔去听听贺熙华讲讲经义、策论,剩下大多数时间,除去办差,便是埋首苦读。
这日是县衙休沐,贺熙华本约了他一同去县学为学生们讲学,可到了辰时,左等右等却不见贺熙华出现。
孙熊心中纳罕,便去他厢房寻他。
左近无人,房内亦安静无声,孙熊蹙眉叩了叩门扉,“贺大人?大人?”
依旧无人应答,孙熊拔腿欲走,却恍惚间听见清浅的呼吸。
“大人,得罪了。”孙熊径自推开门,不由得愣在门口。
贺熙华半边身子挂在榻边,双手无力地垂着,头发散乱,看不清面容。
孙熊大惊,两步并作一步地小跑过去,一把将他扶起,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他鼻息,好在他虽气息紊乱,但仍好端端地活着。
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孙熊又觉触手一片滚烫,再摸贺熙华的额头,更是烫的惊人。
一想起昨夜贺熙华只着轻薄夏衫挑灯至子夜,孙熊心中便有了猜测,这贺熙华恐怕得了霜露之病,须得寻郎中来看了。
“贺省,”孙熊推开门唤道,“你快去,将县中最好的郎中请来。”
贺省一见这景况,颇有些迟疑,孙熊安抚他,“此处有我,我自会照应着,你速去寻郎中。”
贺省这才狂奔而去,孙熊将贺熙华放平到榻上,这才犯了难。
他虽在养济院呆了月余,可照顾病人却还是头一遭,想起先前逃亡时见过的一家流民,那民妇照顾自家儿子的做法,便依葫芦画瓢照搬过来——先将贺熙华湿透的中衣褪去,又取了块干净罗帕浸了冰凉井水敷在他额上,最后再将他被子盖好。
忙完后,孙熊坐在他榻边,时不时为他把个脉。贺熙华满面潮红,青丝散乱,褪去官服,仿佛也褪去了朝廷赋予他的威严,看起来更像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
还是个皎如玉树临风前的姣丽少年。
孙熊托着下巴看着,忽而有些明白为何贺党一开始要将他送入宫内了,高门大户、端庄华美、淑慧雍容,这岂不是一派正宫气象?他的目光游移到那微微敞开的领口,白皙如玉的肌肤,还有玲珑小巧的锁骨。
“孙秀才,郎中请来了!”贺省边跑边喘,将孙熊从旖旎遐思中惊醒。
孙熊这才留意到自己方才的想法有多么不合时宜,又是多么危险,却又无暇细想,便将郎中请到榻边,取了块罗帕盖在贺熙华纤细手腕上,“请郎中看诊。”
郎中与贺省一同看他,郎中不悦道:“你这般我把不准。”
贺省尴尬道:“大人既非女眷,又非贵人,不必这么讲究。”
郎中颤颤巍巍地按上他的脉,故作玄虚地摇头晃脑一番,最终道:“大人乃是风邪入体,偶感风寒,幸好大人年富力强,只需按时服了我的方子,这段时日莫要再宵衣旰食,好生将养一番,便能痊愈。”
“谢过老先生。”贺省恭敬谢过,又取了碎银子打赏,便送他出门。
孙熊蹙眉看着那老先生的背影,待贺省回来后,抱怨道:“他看起来医术并不如何高明,为何是他?”
贺省瞥他眼,“他已经是整个临淮医术最高的郎中了,寻常人想请他都请不来。你道是在京城么,随随便便就可以延请太医?”
“随随便便延请太医?那是你贺府,寻常人谁有这个本事?”孙熊不无讽刺。
贺省撇撇嘴,“行了,咱们也别在这碍着大人歇息了。”
“你们不要派一个人在旁边守着么?”孙熊简直匪夷所思,这时候不正是奴仆表忠心的大好时机么,为何感觉贺省对贺熙华连丝毫的敬畏都没有,竟如此敷衍了事。
贺省反唇相讥,“大人身边就我一个常随,我又要去给大人拿药煎药,要我守着他可以啊,那就请孙秀才去取药?”
孙熊瞠目惊舌,心道他若是有这等刁奴,早就拖下去杖毙了,哪里还能容他这般大放厥词。
孙熊冷笑道:“也罢,我先代你守他一会,你速速去将药煎来。”
想了想,又实在怕贺省粗心马虎坏了事,便给了他一贯钱,“你在药铺请他们煎好了带回来,剩下的便是你的。”
贺省这才拿了药不情不愿的去了,孙熊坐回贺熙华榻边,心中五味杂陈。
本以为贺熙华先前说自己在家中百无一用、比起堂兄一无是处是谦辞,如今看他对下人的约束力,恐怕当真不是什么热灶头似的主子。
“怎么了?”
孙熊低头,就见贺熙华已然醒了,眼神迷茫空洞地看着他的方向。
“你染了风寒,有些发热,我让贺省为你开药去了。”
贺熙华点了点头,禁不住又闷咳起来,“估摸着还是这些日子忽冷忽热,我原先身子康健得很,未想到竟这么不堪用,还带累你们。”
“哪里的话。”孙熊起身端了杯温着的水,又兑了些凉的,感觉不冷不热了才送到他手边,“风寒就需多用些水。”
贺熙华接过,试探地喝了口,方一饮而尽,只觉心内都温热异常,“此番多亏了你,你在这陪我,都耽误了课业……”
实在不耐和他这么客套下去,孙熊打断他,“待大人大安了,再给学生私下开堂课,那不比我自己埋头读上十日百日要好?我就在这借大人本书看看,大人你接着歇息,勿要徒费精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