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君玉本能地知道这人不太好惹。
“我……我是来还书的。”他没有报明七皇子的名号,是做好了万一现在拔腿开溜,这人也找不到他是谁的打算。
“还书?”这人的眉毛挑了起来:“什么书,给我看看。”
他原是站在书架后面的,只露出一双眼睛来,现在从书架后出来,如同森林中的豹子终于缓缓走了过来,藏书阁有阳光散照,他穿了一身白袍,俊美如神祗。都说白衣卿相,白衣原本是地位卑微的意思,却被他穿出一身贵气,不知道是什么绸缎的料子,暗纹很是漂亮,绣的是龙,团在一起银色的龙,言君玉绝望地数了数爪子。
是五个。
这人却不知道他心里动作,翻了翻他背来的书,笑了:“老七还这么刁钻,专看这些。”
言君玉犹豫要不要跪下来,他是不喜欢跪的,但按规矩,跟这人说话,是没有站着的道理的。
“为什么跪下了?”太子坐在榻边,笑着看他:“怎么?那天赏你们的茶不好喝吗?”
第15章 太子钟于萧景衍一人
敖霁进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是太子。
太子读书时喜静,所以没有宫女在旁边伺候,整个文心阁里窗明几净,外面阳光正好,照得他一身白色锦袍温润如玉,太子的外祖父年初去世,现在正在热孝中,但是圣上身体向来不好,避讳这个,况且也没有君王家反为臣子守孝的道理,所以只是私下穿得素净点罢了。
就是这样,下面的大臣已经感激涕零了,整天说什么太子孝悌可动天地,堪为天下表率。
没办法,天下人都知道,庆德帝的皇子虽多,都是庶出,而且教养得也不太好,这其中,皇后嫡出的景衍太子可以说是鹤立鸡群。而且庆德帝和皇后是少年夫妻,感情深厚,皇后娘家又是书香世家,只有清名,没有权势,连外戚这一点也不用担心了。
所以传位太子,已经是显而易见的事。其余皇子都收起野心,一心当个安乐王爷。朝堂上自然是一片叫好了。
庆德帝也是真心器重太子,亲手教养启蒙,过问功课,这两年身体实在差了,才不得不丢开手,选了当朝几位重臣,入东宫讲学,连已经告老还乡的老丞相都挂了个太师的职,可以说是倾举国之力在培养一位优秀的继承人了。
太子的老师厉害,伴读自然也不会差,可以说是整个大周朝最优秀的年轻人,都是名门之后,未来的文臣武将,庆德帝亲自为太子挑选的班底,每个人都是面过圣的,比殿试三甲还看重些。如今四五年下来,一个个不说惊才绝艳,至少称得上栋梁之才了。
敖霁便是其中一位,凌烟阁十八将,他家先祖是第七位,他少时也是天赋卓绝的,心高气傲,对于入宫做伴读是颇有微词的,一心要靠自己考个状元,不想因为祖上的功劳占什么便宜。结果进了宫之后,才知道什么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景衍太子那一拨伴读,个个都是人中龙凤自不必说,最打击人的,其实是太子本人。
大周皇族传承百年,百年的龙气,钟于萧景衍一人。
他们不得不服气。
说起来,敖霁也是京城的世家子弟里极优秀的了,容貌,文才武艺,心性气度,都已经是人中龙凤,但即使是这样,他仍然偶尔会在看见太子时,心中忍不住感慨。
就比如此刻。
这种感慨不是“既生瑜何生亮”的感慨,而是像红拂传中,那个一时豪杰的虬髯客看到李世民之后,自愧不如的那种慨叹。又有点像陈三武当年在老君山上当山大王当得好好的,结果见到大周太宗后,纳头就拜,甘为驱驰。
然后他转过一架书,看见了那个趴在榻边的家伙。
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仍然是少年的身量,瘦得背脊上的线条都直棱出来,只有这个年纪有一折就断的脆弱感,偏偏又生气蓬勃,像一棵还没长成的树,不过这人可比树闹腾多了,好好地抄着书,桌子也不用,椅子也不用,就趴在榻边,旁边纸墨笔砚一字排开,抓着本《周礼》埋头苦抄。抄就算了,偏偏字也丑,太子用的澄心纸是贡品中的贡品,民间传言,一寸澄心一寸金,他拿了一沓,写出一堆狗爬般的字来。
敖霁这样一掷千金散漫惯了的人,看了都觉得心疼纸。
太子倒淡定,安静坐在榻上,看他的书,他是真不在意东西,时不时抬起眼睛,嘴角还带着点隐约笑意。
那少年抄完一页,豪迈地一甩笔,甩出一溜墨点,旁边那扇玉屏风顿时遭了秧,眼看他还要抄下去,敖霁只觉得眼前发黑,连忙走了过去。
“番邦进京朝贺的日子定下来了,就在八月初三。”他先把正事说了。
他是太子近臣,这样的交谈语气,在外人看来,已经大大的僭越了。换种说法,叫做恩宠。
“知道了。”太子眼睛也不抬。
那抄书的少年抬起眼睛来瞟了他一眼,仍然是乌溜溜的眼珠,正是前几天在书房外罚跪的那少年,他的眼睛和他这个人一样,总是异常直白,不管什么人来,他先打量一眼再说。换句话说,这叫放肆。
他显然也认出敖霁了,也不说话,又低下头去抄书了。偏偏学问差得很,一抄,皱起眉头来,举起书来问太子:“这个叫什么字?”
如果敖霁那语气叫僭越,这样使唤一国储君,说是造反也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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