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郦道永放肆,她这话可比郦道永的要放肆千万倍,饶是容皓这向来放荡的性格,也被惊得怔在了原地。
她却只是笑。
“容皓,我平时对你很坏吧?”
“不过上次凶了点,平日是极和善的。”
“你知道我上次为何凶你吗?”云岚看他:“我见不得你这种人,要说聪明,你是绝顶的聪明,但你压根不把这权力的斗争当回事,你奢谈权谋,却对权力无一丝敬畏。敖霁见识过权力的可怕,所以他做得很好,你真该去见一见抄家。”
容皓总算明白她今日为何要与自己谈这一遭,为此不惜剖开她自己的旧伤疤。心中感激,不由得敛神静气,对着她揖了一揖,道:“实在多谢,我明白了。”
云岚却并没有多欣慰。
“你真明白了?”
“真明白了。”
“那郦道永的事,怎么说?”
容皓略一思索,脸色顿时苍白。
圣上的心性凉薄,他并不是第一天知道,只是以前只把这当做权谋游戏,今天云岚非要撕开这皇宫里华丽的面具,把下面血淋淋的一面给他来看。圣上盛年时也是平衡过朝中派系之争的,所以对于文臣下手极狠,如果按云岚那故事,圣上对戳中自己软肋的臣子如此狠辣,那东宫现在抓了郦道永,要折磨到什么程度,才能让圣上满意。
他刚听云岚说时,只觉得心中极寒,现在寒到一个程度,反而不觉得了,像是尘埃落定了,竟然也笑了起来。
“都说强盗入伙,要投一个投名状,”他看着云岚道:“看来你今日,也是要我投这个投名状了。”
“你比我聪明十倍,只是囿于心性,所以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只要你狠得下心,这天下没有你破不了的局。”
她从未如此夸赞他,按理说,容皓应该高兴的,但他只觉得心中都是灰的,他从小锦绣堆中长成,又聪明,又尊贵,车马轻裘,诗词风流,只觉得这世上还有说不尽的繁华等着他去赏玩,去吟咏,然而今晚被她点破关隘,只觉得世界都灰了一层。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起言君玉来,心念一动,竟然莫名其妙地说了句:“要是小言在这,肯定要听不懂的。”
云岚也笑了。
显然她也想起言君玉那平时贪吃傻乐的样子来,所以笑意到了眼底。
“小言听得懂,”她纠正他:“他只是不肯信,更不肯照着做。”
容皓不是没有过疑惑,为什么思鸿堂那一位,偏偏挑中了言君玉,不算极漂亮,也不算极聪明,虽然招人喜爱,也不是会体贴邀宠的那种。这一刻却忽然明白了,他身上有种特别的气质,那些贪吃傻乐,玩闹耍赖,乃至于发怒炸毛,都像是实实在在地刻在他身上的,谁也磨灭不了。就算被云岚这段话冲刷过一遍,世界都灰下来的时候,他会是那唯一的亮色。
自己不过被一夕点破,就灰心至此。那思鸿堂那位,生在这权力场,长在这权力场,一落地就在权力的漩涡中心的人,他的世界,又是如何呢?
也许是容皓脸上表情太疑惑,云岚忍不住问道:“那郦道永的事……”
“我有分寸。”容皓见她不信,淡淡道:“今晚我听郦道永的班子,什么都好,就是琴上差了点。”
云岚神色一凛,回过神来,竟然不知道是该欣慰,还是该恐惧。
这世上人有百种,能沉下心读书读到这种程度的,就已经把权力看淡了。而醉心权力的那些人,也读不出在东宫都以文见长的名声了。两者兼有的,都跟思鸿堂中那一位一样,是奕天下如棋的人。
这是她亲手补上的遗憾,也是她亲手放出的怪物。
但她是当惯了左膀右臂的,常年伴君如伴虎,也不多说,只轻声道:“夜深了,容公子回去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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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园中谈话的时候,言君玉正躺在思鸿堂内室里,睡得四仰八叉,只差把腿放到太子身上去。
他并没有听见这段对话。
他也不会知道,其实他身边那位,从未骗过他,正如他把庆德帝处置那些直谏文臣的狠辣手段称为“最要面子”一样,所有凶险的故事,其实都已经在他那些带着笑意的话里了。
第73章 梅花他知道那是什么
言君玉一觉起来,又操心起郦道永的事来。
他还不知道郦道永早被人判定了死路一条,还以为能像魏征谏唐太宗一样,成就一段佳话,所以整天围着太子打转,想看出点端倪来。
萧景衍如何看不出他心里所想,只是不说,故意逗他,又是磨墨,又是洗笔,把他支使得团团转。等玩够了,忽然勾住他的腰,把他揽到怀里,亲了起来。言君玉亲了一会儿,不乐意了,跑到一边,指着他道:“你不干正事。”
“什么正事?”萧景衍笑着装傻。
“伴读是要陪太子读书的,不是陪太子玩的。”言君玉振振有词。
“那小言陪我读书吧。”萧景衍见他真就认真找起书来,想逗他一句“红袖添香夜读书”,又想起他脸皮最薄,还是算了。
言君玉倒很把伴读的差事当回事,安静在旁边练了一会字,想起上次郦道永反驳容皓时说的那几句话,不知道是哪里的,想找出书来查一查,就跑到书架边翻起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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