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吃糖吗?”言君玉认真问他。
萧景衍忍不住笑了。那边卖糖的听到这句还得了,立马招揽起生意来,天一黑,周围乱糟糟都是吆喝,言君玉以为他不说话是嫌聒噪,提着灯,带着他往城门里走,道:“这地方没什么好看的,我们去夜市才好玩呢。”
进了城,坊市开始有熟悉的样子,渐渐和御书房里京城的图纸一一对应,南城的夜市,商户的十取其三的重税,户部请求开辟一处官房租给商户的奏折,似乎都在面前活了过来。人潮渐渐变多,人人都提着灯,这里是言君玉长大的地方,穿着旧红袍的少年有种如鱼得水的神气,牵着他在人群中走。成衣铺,药铺,麻油铺,寿材铺,扎的纸人纸马竟然也捎带着卖灯笼……生老病死,大周人的一世人生,似乎都在面前铺开来。
一支巨大的队伍,约有上百来人,似乎是要舞龙灯的,浩浩荡荡地走过来,举着粗糙的一节一节的龙迎面走来,人群纷纷躲避,太子殿下生平第一次给人让路,竟然也这样自然。言君玉拉着他让到街边商铺的雨檐下,正是个绸缎铺子,竟然也把荷包手帕摆出来,几个衣着鲜丽的女孩子正买荷包,看见他们,不止怎地忽然推搡起来,用手帕挡着脸发出笑声。
“小言为什么想带我出来呢?”萧景衍忽然问道。
言君玉正耐心等那龙灯队伍经过,听到这话,愣了一下,皱着眉头想起来。
其实不用他说,萧景衍也知道。
他其实也不是只能待在皇宫,围场狩猎,祭祀,一年到头也总有出宫的时候。只是不管去到哪里,都是御辇仪仗,层层随从,将他与这世界隔绝开来。像随身的小型牢笼,他永远是太子,从未像今天这样,与街头黎民交换一个眼神。
但今天不同,今天他只是萧橒,太子不能被看见,萧橒可以。所有人看见的是萧橒,是一个俊美文雅的青年,纵使气度出尘,总归是人潮中的一个凡人,并没有比谁多出一双手臂一只眼睛。他可以安静站在人群中,用他的眼睛,他的耳朵,去看,去听,去感受这冬日的寒风,这迎面走来的每一个人,和这滚滚红尘。
不要树枝,那太让人心碎了。萧橒也是自由的,哪怕只有一个晚上。
“这是什么?”萧景衍忽然问道。
绸缎铺隔壁的雨檐下,停着一副古怪的担子,一边是火炉,一边是张小桌子,上面挂着许多木条。
“哈,原来你也有不知道的东西。”言君玉顿时得意起来,告诉他:“这是补伞的。”
“补伞?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烂了啊,扔了可惜,补一补还可以用。还有补锅的,补桶的,连碗都可以补呢……”言君玉得意地告诉他,他从小混迹于市井,自觉什么都懂了。
“这是哪家的富家公子,连东西要补也不知道?”那看担子的妇人忽然笑道。是个胖乎乎的中年妇人,做小生意的人多数热情,见他生得俊美,还问:“公子贵姓?”
“姓萧。”
“怪道呢。前面夜市最热闹,还有灯会,公子难得出门吧,可要好好逛逛。”
这是大周太子殿下生平第一次与自己的百姓对话,并不是太傅教的体恤臣民,常怀悲悯,而是平淡如水。京师三十万居民,原来都是活生生的人,知道与见到,总归是不一样的。
之后便全是玩了,言君玉带着他去看灯会,原来这就是小言长大的世界,传说中的民间如同画卷在眼前展开,也有安居乐业,也有贫苦乞丐。迎面而来一张张笑脸,有腼腆的小夫妻、在父亲脖子上骑着大马的孩童、扎着丫髻,拿着小风车的小女孩,还有上香回来的老妇人,这是他的百姓,也是他的子民,人间烟火,万户太平。
他教会小言什么是权谋,小言教会他什么是众生。
逛到最后,是灯节最大的灯,扎起几丈高的灯架,不如宫中鲸油烧的明亮,但也许是周围人群欢呼太热烈,竟然耀眼得一如梦境,是词中说的东风夜放花千树。夜市的尽头有个买面具的小铺子,也许是扔到脚下的手帕太多,小言一定要带他买一个,萧景衍难得没笑他打翻醋缸。
“这个太大了,这个有点沉,这夜叉怎么这么绿……”言君玉认真在铺位前挑选,铺位三面是竹架子,上面挂着布,面具都钉在布上。小言的脸映着灯影,认真挑选的样子实在太好玩。
萧景衍伸手,取下最近的那一张钟馗面具,挡住了侧脸,他就这样站在闹市中,安静地亲吻了他的小言。
第128章 狼王这是连小言都听得懂的比喻……
灯市看到最后,夜色阑珊,小言却还精神得很,执意要带他去一个地方。
原来是一截旧城墙,京都的城墙,除了当年太.祖入主京都的轩辕门还留着之外,其余都因为扩建被拆了。这一段是个旧城楼,现在已经成了钟楼,只有楼脚青砖还看得出当初兴建京都的痕迹。
钟楼的门锁着,但言君玉自有办法,旧城楼背后有一面墙倒了大半,露出当初被砌在里面的架子,带着当朝储君爬城楼架子,也只有无法无天的他才做得出来。
但爬上去之后,确实是视野开阔,老城楼的飞檐十分结实,上面卧着脊兽,漆作黑色,所以积雪不深。言君玉熟门熟路地往飞檐上一骑,指给他看这一片内城的布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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