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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君玉以前没事就在宫里逛,也隔着云母窗看过内殿,十分精巧。据说庆德帝当年和明懿皇后感情极好,宫殿都起名长春,但这世上哪有不会结束的春天呢。
    身上伤口已经上过药了,宫女也都轻手轻脚,明懿皇后年轻时聪慧端庄,很有一国之母的威仪,如今虽然心淡了,宫中还是秩序井然,言君玉成天发呆,她们也不管,皇后也没提这事。
    言君玉不是傻子,他知道那老內侍跟着自己是怎么回事,萧景衍不想自己在东宫陪他涉险,所以把自己交给明懿皇后,是最万无一失的,比在东宫安全太多。
    怒气是很容易消散的,剩下来的不知道是什么,只是梗在胸口。他仍然每天去练枪,从早练到晚,回来就吃饭睡觉。不去想东宫现在如何,不去想庆德帝会不会废太子。说恨是气话,怎么恨呢?他早吃准了自己,所以那晚看奏章看到卯时,还要跟自己说那么多话,句句都是好情话。敖霁当年也一定是这样吧,不能走,不能留,也不能相守,清楚知道她就在那里,隔着重重宫宇,触不到,摸不着,言语不通,生死不知。
    他一定很喜欢太子妃吧,才经得起这一日又一日的消磨。
    练完枪回来,言君玉就坐在屋檐下发呆,看着太阳一点点落下去,手上握着萧景衍送给他的小麒麟。他现在知道这麒麟的来历了,那天皇后的女官看见,眼睛都睁大了。明懿皇后叫自己和他一起用晚膳的时候,就淡淡说明了来历。
    其实言君玉知道她现在很看重自己了,他被那老內侍带回来之后,她就来看过自己了。似乎还和那老內侍说了几句话,什么“老三也有点糊涂”之类的。
    圈禁太子之后,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原本想依附太子的很多臣子都吓得一个哆嗦,也渐渐有人动了心思,圈禁不到三天,大皇子就开始频繁去庆德帝面前请安,三皇子也有门客作了首诗,引用当年李世民废太子承乾的典故,赞颂唐高宗仁德,意图昭然若揭。权谋场上没有任何人是可以信任的,难怪云岚平时行事狠绝,即使这样,也无法镇压那些蠢蠢欲动的野心。庆德帝不过是封了东宫,连圈禁两个字都没说过,年长的皇子已经按捺不住了。
    言君玉不是不担心的,但他早早在容皓那学会情绪是最没用的东西,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才有意义。
    他父亲战死的时候还很年轻,狼居胥沦陷,仗又没停,所以尸骨也没运回来,回来的只有一些旧盔甲衣物,和一柄长剑,他母亲向来文弱,那时候却一滴眼泪都没落,连来报丧的将官也暗自纳罕。办丧事时是冬天,那年冬天又冷又黑,言君玉还很小,守灵时又困又伤心,哭累了就睡着了。醒来看见她坐在灵前,手上拿着今年做的冬衣。
    戍边将士家里年年做冬衣,言君玉后来念书,什么风花雪月都听不懂,只是读到“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有种眼睛微热的亲切感。
    冬衣还在,人已经不在了。言君玉那时候年纪小,不懂她为什么那么沉默,手指抚摸着冬衣,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安静地落下眼泪来。
    他慌得不行,连忙爬起来叫“阿娘”,问她怎么了。
    她抹了抹眼泪,笑着说:“没什么,只是想到我们都没吵过一架,有些伤心。”
    她这句话言君玉一直记得,但一直听不懂。以前以为是说他们感情好,王侯子弟大都是父母指定的婚事,夫妻一辈子离心的也不少。他们却感情极好,也没吵过架,言侯爷在时还悄悄告诉言君玉他曾经在乐游原见过他娘亲一面,只是不知道具体是谁。
    后来言君玉遇见萧景衍,满以为自己已经懂了情字,以为她是因为遗憾,因为想说的话都没有说。直到前天,他站在皇后宫中的庭院里,雪霁后的屋檐都在滴水,他被太阳晒在脸上,忽然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和萧景衍,也从来没有好好吵过一架。
    总是有大事,从西戎人进京,穆朝然,郦道永,江南的事,太傅进京,呼里舍死,叶椋羽又进京,一件接着一件,都是要专心对付的大事,就算有无数话要问他,无数脾气要发,见到他疲倦的笑容,也只能想着等等吧。
    阿娘当年一定也是这样的,戍边回来的时间多珍贵,最初几天,用言老夫人的话说,都是天上掉下来的,高兴还来不及,怎么想到生气,等稍稍回过神来,又得算着离别的日子了。总是舍不得,来不及。时光就这样飞逝而过,等到阵亡消息传来,才这样错愕,原来连一架都没有来得及吵,原来还有那么多应该做的事还没做,那个人就不在了。
    要是容皓知道,一定要说一句,所以一定要珍惜时光。他是太傅喜欢的读书人,什么事都能说出一番道理来。但言君玉学了洛衡,早明白这世上的事哪有那么多道理可讲。每个人只能做好自己的那部分,就像洛衡的才能再好,也无法与命运抗衡。
    接受不接受,这都是人生。也许是最近练了枪法的缘故,言君玉心中没有那么多纤细的,缠绵的,像容皓那样喝醉了才能忘掉的情绪了,反而有种一往无前的决绝。
    哪能只惦记这点儿女情长的事呢。戍边的王侯尚且能回家探亲,但普通士兵是一去不回。诗里都写戍边是为了万里觅封侯,太浅了,镇北侯言仲卿当年不是为了这个死在狼居胥的,人生在世,有些事是不得不做,凌烟阁上的王侯,食的是百姓供养的俸禄,学的是普通士兵到死都没机会接触的武功,自然也要担起所有人都担不起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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