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这个心,天珩帝就成全了他,如今来了半年,成长非常迅速。他本来就天资聪慧,又极好学,难得是要强,一旦有什么搞不懂,宁愿废寝忘食。他父母都在江南,也是心尖上的独子,担心得很。一年两季送了名医来请脉,只是不敢明说——如此早慧,又生得这样漂亮,怕是早夭相,所以家人日夜牵挂,也不敢早娶。
他的脾气倒跟云岚投缘,锋芒毕露,是江南锦绣乡中养出的习气,难免让她想起故人。
沐凤驹祖籍江宁,比容皓更像江南人。活脱脱是戏台上的小生,一双桃花眼,连骄矜的神气也似曾相识,笑道:“云岚姑姑比我还早,看来靖北侯要头疼了。”
往幽燕派监军,倒不关云岚的事,圣上万般都好,就是对边疆战事有点过分关注,连玄同甫也有点害怕,有天散朝后,悄悄与庆亲王道:“圣上不会是真想出击西戎吧。”
蒙苍死后,西戎消停了许久,虽然时不时有小战役,但很少见像当初幽州那样雷厉风行动兵数十万的大战,但圣上却始终把战事握在手心里。紧要军机都是枢密院与明政殿各一份,又把平西王世子容衡安插进了枢密院,独掌军事,甚至给了他关键时候代圣上否决枢密院决定的权力。虽然看起来是扶持容家与叶家抗衡,但未免也太看重军事了。
不怪他们害怕,守成之君也有守成的好,像天珩帝这样,年纪又轻,格局又大,难免担忧他会效秦皇汉武的后尘,穷兵黩武,虽然功在千秋,也有伤民生。
庆亲王也不知道这里面的故事,自然答不出来。他们也不会知道为什么是容衡掌军事。
除了也有一个家人陷在西戎的容衡,谁还能在紧急时做出接近他的决定呢?
连派监军这件事也是一样,圣明如天子,也控制不了战场上的生死,只能派下最得用的大臣,肃清边疆风气,至少来自身后的内耗会小一点。
燕北王是在东宫时就开始经营的,自不用说。敖仲也向来温和,靖北侯那边的人选却迟迟没敲定,靖北侯年轻,锐气重,手握重兵,不愿意受人掣肘也是正常的事。好在东宫时就已经安插了人,这时候正适合派个知分寸的老人下去。
今日圣上去给太后请安,来得稍晚,沐凤驹在明政殿把政务先过一遍,云岚现在相当于他半个师父,偶尔也指点一二,见他忽然把个奏章放到一边,问道:“什么事?”
“恭亲王请缨,要去监军,这不是胡闹吗?怎么不经过枢密院就递上来了。”
这就看出他来得晚的坏处了,再聪明,对宫闱里一些连小太监都心知肚明的事,却一点概念都没有。这些事也急不来的,都要慢慢自己学。不止谥号讲究,封号里也往往带着功过评定,皇家兄弟,最高的称赞莫过于一句兄友弟恭,连庆亲王当年都没得到的封号,圣上给了自己的七弟萧栩。
虽然当年最凶险时也没有人有夺嫡的资格,但七皇子确实是比其他人都安分得多。况且恭亲王跟着明懿太后长大,和天珩帝是至亲兄弟,沐凤驹还是不够敏锐,不知道这封奏章有千斤重。
“御辇到哪了?”云岚问身边宫女。
“刚出了慈安宫。”
“给圣上传一句话,就说恭亲王想去靖北监军,问圣上要不要宣他进宫?”
恭亲王进宫时已经是午后了。
这个年纪,这个封号,已经算是位高权重了。但萧栩是宗室中有名的低调,他其实年纪刚刚够封王建府,但还是搬出了宫。这大半年几乎是销声匿迹,也难怪沐凤驹把他当作寻常亲王。
一朝天子一朝臣,随着庆德帝葬入宣陵,庆德一朝,三十多年的故事,也成了褪色的旧画卷。帝后的遗憾,长春宫的故事,都会随着岁月被静静掩埋。
沐凤驹这还是第一次近距离见到萧栩,惊讶于他的样子,年纪倒是其次,难得相貌气度都是出类拔萃的存在,只是五官过于张扬了些,是利剑一般的美貌。配合着内敛到漠然的神色,更有一分好看。
皇室子弟也不是个个都有这种贵气,但他是帝后亲自教养,几乎和圣上有几分相似。
萧景衍在内室见的他。
年轻英俊的帝王,还在孝中,一身白色龙袍,清贵安静,书案上堆着奏章,写字的样子温和矜贵,沐凤驹是见惯了的。而萧栩掀起袍子下摆潇洒下拜的动作,又是另一种皇室风度了。
君有君的威仪,臣也有臣的体统。
“真要去?”天珩帝问他。
“真要去。”
“怎么非要等到只剩下靖北,才来问朕要?”怪不得玄同甫怕他,年轻的帝王有着最敏锐的眼睛,再幽暗的心思也被轻易看穿,朝政在他看来也许会无聊,所以担心他会沉迷战争,穷兵黩武。
“靖北是最难的地方,至亲莫过兄弟,臣弟愿为皇兄分忧。”跪在地上的青年背脊像一柄笔直的剑,这样回答。
至亲莫过兄弟,是明懿太后说的话。御书房教他的陈夫子今年夏天已经去世了,生平最喜欢的皇子就是萧栩,他教的东西,萧栩都记住了。生在皇室,《郑伯克段于鄢》固然要学,《触龙说赵太后》,也是要倒背如流的。
况且他们彼此都知道,他去监军不只是为了这个。
锁在柱子上的龙,是否愿意放别人出去遨游呢?去自己去不了的地方,找自己找不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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