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岚没管他们,进了内厅,里面显然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了。几个年老的亲王和玄同甫各占据一端,显然已经说到接下来是战还是和了,玄同甫这种老狐狸,如何看不出这次幽州其实是险之又险,要不是安南援兵,察云朔绝不会仓促出战,也自然没有后来的大捷了。最关键的,还是安南军有个好主将,竟然突破了西戎的封锁线,与幽州守兵会合了。不然连敖仲都要折在这次的大战中。
他要保住他的秦地,也不愿意再征兵丁了,再打下去,劳民伤财,江南最多只是多纳点赋税,秦晋两地却要剥一层皮。
这是最好议和的时候,西戎经过一场大败,气焰低落许多。南北两院都有了惧意,不由得察云朔不议和。
而叶椋羽只是坐在一边作壁上观,他代表的是江南的利益,江南是不怕继续打的。所以看着玄同甫艰难地争取宗亲的支撑,想要以此打动年轻的帝王。
这不是几天能掰扯得清楚的事,所以云岚也不顾忌了,匆匆进去,行了个礼,就轻声把消息告诉了萧景衍。
“张曜传来消息,靖北的那个敖云,他让人辨认过。”她看见那山岚般眼睛有瞬间的动容:“是小言。”
没人知道她带来的是怎样的消息,但所有人都看见了天珩帝勾起的嘴角。
玄同甫更是急切,知道机不可失,连忙上来谏道:“请陛下以黎明苍生为念,秦晋历来是龙兴之地,凌烟阁上就有十人,立下过汗马功劳,陛下千万不可让秦晋两地的百姓寒心……”
他也是会察言观色,知道圣上此刻心情好,立刻见缝插针,言辞这样冒犯。旁边的宗室还来不及说话,云岚先冷声道:“我看丞相是怕自己让晋地的百姓寒心吧。”
秦晋两派势同水火数十年,如今江南崛起,雍瀚海倒台后,原本的晋派陆陆续续都被玄同甫收编了,他现在实则是秦晋两派的首领,只是后来的永远比不上亲生的,一旦到了抉择的时候,一定先牺牲晋地的。他在这百般纠缠,实则是不想做出这个选择。
云岚虽然退居幕后许久,但积威犹在,稍一亮刃仍然是当年的锋芒。玄同甫也不敢撄其锋,旁边的老亲王过来打哈哈,也就混过去了。叶椋羽也笑说天色已晚,今日大胜,请陛下早点回宫休息,明日再好好庆祝。
但他们都知道他要庆祝的不是这个。
世人只知道恭亲王的功劳,没人知道他的小言正在边疆绽放万丈光芒,这感觉如同怀揣珍宝过闹市,既要万分谨慎,但想到就忍不住在心里微笑出来。
“传令容衡,犒赏三军,抚恤士兵,伤兵也要好好治疗。给张文宣放权,户部的钱要跟上。”年轻的帝王,一面穿过枢密院外的游廊,一面传下口谕,云岚跟在他身后,看见身边沐凤驹带着骄傲的脸,也觉得意气风发。
但她知道帝王远比他们想到的要心细,不然也不会看了她一眼。
“是受了伤的,但不严重,只是经过一番惊险,有一段是只有他和王爷两人,徒步穿过了黑沙漠,连护卫都没跟上。”云岚低头答道。
她是真正天子心腹,当初随恭亲王去的高手都是她负责的,不是棋差一着,只是实在没人可用了,所以跟去的高手对边疆地理不熟悉,才会在沙漠里跟丢了人。她这样的铁石心肠,听见张曜传信回来描绘的惊险历程,也觉得怜惜。
真让陛下知道过程,不知道该多心疼。
但她知道他也猜到了,不然不会眼神有瞬间的晃动,当初东宫挨个手板都是件大事的小言,这次在边关是吃过大苦头了。
他是困在宫中的龙,就算知晓一切,也不能瞬间飞到他身边。
晚上下了一场大雪,庭外朱砂梅花开得极好,如同人心头血。有大捷必须要庆祝,宫中有宴会,萧景衍站在窗前换衣服,听见云岚笑着道:“人性真是得陇望蜀。幽州没败,玄同甫非但不庆祝,还谈起和来了,真是贪心不足。真该吓他一吓……”
萧景衍安静听了几句,忽然道:“御驾亲征,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云岚生平第一次吓到手抖,就是现在,手中玉佩都险些滑落,好在一边的红绡眼疾手快,替她接住了。
然后她才听见萧景衍道:“朱雀在宫中无聊,送去幽州监军吧。”
他只这一句话,云岚就明白,他已经知道了。那九死一生的黑沙漠,张曜探到的字字惊心的消息,如果靖北监军的不是萧栩,哪怕跟在他身边的大内高手少了一两个,结局都不堪设想。自己都能知道的消息,怎么可能瞒得住他呢?
“陛下知人善任,自然极好。”她只得这样答道。
年轻的帝王顿时笑了,他像是真的因为找到了丢失的小言而开心,但云岚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也不只是为了教她对玄同甫宽容。他至少有一个瞬间,是真的想要御驾亲征的,那得知消息的后怕,一定时时刻刻在煎熬着他。
所以云岚不做得陇望蜀的人,他派去朱雀,已经是极度克制的结果。他是帝王,天下再没人可以阻止他烽火戏诸侯,何况他像极他父皇,几乎有太/祖之风,太/祖当年三下江南,仍然不算昏君,那是他的政绩换来的。
幽州一场大捷,并不是战事的结束。察云朔还不肯退兵,西戎的君王已是垂垂老矣,最后的执念是看一看大周的江南。就算他有了退意,想收复靖北也得几个月,怎么看都是年后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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