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到底是孩提心思,半点不加遮掩,也未曾真正懂得两国之间的纷争意味着什么。
凌统垂下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并不直接回绝,只轻道:“我倒希望,等你长大,不必再上阵杀敌。”
年幼的孩子懵懵懂懂地仰头看他,不懂这话的深意,只以为自己被委婉拒绝,伤心地抽噎起来。
他哭得伤心,凌统却笑得阔达,片刻,才拍拍他抽动的小肩膀,严肃了神情:“要想保家卫国,头一件事就是不许哭,知道吗?”
那孩子眼睛用力一眨,努力遏制住抽噎的胸脯,极认真地点点头:“我,我不哭,嗝。”
“好了。”凌统抽回手,笑着对他扬了扬,阔步走进漫天的飞雪中,边行边道,“有缘再会。”
此时日落,霞光万丈,千山影重,万里雪落。
李隐舟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只见那坚.朗的背影踏着积雪愈行愈远,在流转的霞光中显得格外深长。
他便也收回目光,只浅淡而笑,对着那飞雪后的远方,无声道:“再会。”
第159章 番外
“我瞧见了, 是个大老鼠!”
“少主可不得胡说,那是五谷神。”
“神仙怎么会咬人呢?”
“这……”
五岁的陆延牵在老奴手中,乖乖正正立在孙尚香的医馆前头, 仰脸追问见多识广的大人, 反把人问噎住了。
祖祖辈辈流下来的传说, 一个半字不识的老骨头又问谁去?
陆延虽年幼,读过的书也有半个自己高的一厚摞,圣人贤士成日念叨着礼仪仁义, 可谁也没告诉过他老鼠算哪门子高士神仙。
于是不满地砸了砸嘴, 念念道:“你不知道, 我要问顾公去。”
小陆延口中的顾公, 自不是那个缄默严肃的从祖父。
老奴忙不迭拉稳了他的手,叫了声祖宗:“少主嗳, 要问什么时候不能去?眼下快十五了,顾公要理一族事务不说,还得忙着帮陛下操办‘燃灯表佛’的灯会呢。等过了节庆,老奴天天领你去顾府,成么?”
这么点大的孩子,正是猫嫌狗不爱的时候,即便是乖巧可爱的陆延,也能把人折腾得够呛。
偷偷领着出府也就罢了, 若是叫都督与夫人知道了, 还少得了他罚跪抄书的时候?
陆氏家风素是严谨。
可半大的孩子, 谁不爱玩闹呢?
老奴到底偏疼小少主,怕他闷在家中无聊,更怕叫都督和夫人知道了,免不得一顿管教。
一老一少正杵在门口僵持着, 陆延眼尖地从对方摇摆的袖角旁瞥见了什么,方才的念叨登时全丢在了九霄云外,眼珠子一亮,极为惊喜地唤了声:“先生,先生!”
薄雪糖霜似的洒在青灰色的石板上,叫清冷的冬阳融去几分,洇得满地湿润墨黑。
来人踏上柔软的苔痕,两袖风尘也照着亮光,随着步风轻轻落下。
李隐舟自夷陵战后多离乡索居,近来得了孙尚香求助来信才启程返吴,算来也和陆延两余年未见,乍然听见清脆一声孩童的呼唤,还稍怔了怔,低头一瞧,才认出是谁。
继承了孙陆两家的血统,小陆延的相貌打小就赢在了起跑线上,这会唇边的热气滚在白绒绒的风毛上,更衬得一张小脸粉雕玉琢的可爱。
一双漆黑圆亮的眼就这么巴巴望着自己,便是雪人的心也该看化了。
李隐舟弯腰拍拍他的肩膀,步子却没怎么停下,擦身时只对老奴解释了句:“孙先生说此次病人众多,病症却各有异同,我先去看看,你照顾好少主。”
老奴知道这是关乎性命要紧的事,也不敢寒暄,忙不迭地点头称是。
倒是陆延火急火燎跟了上去,见自家老奴还呆立在原地,急得拉起他的手,用力往里一拽:“我也要去看!”
拉扯间,两人已踏雪进了里屋。
此刻,本不算宽阔的内堂中此刻横竖摆了十来张草席,每张上头都病怏怏倒了个痛苦哀吟的病患,这些人或是满脸的焦红,或是苍白不见一丝血色,在那本糙黄上的脸上,呈现出全然不一的病态。
李隐舟已俯身拉开一人的布衣,那胸肋上针尖大小的红点便扎眼地显露出来。
老奴下意识将陆延推到背后,大气也敢吭一个,只眨也不眨看着李先生微微紧绷的双眉,心里打起了鼓点子。
这些病民都是叫老鼠啃咬后才送来孙尚香的医馆的,想来是染上了瘟症,可听说他们病症却各不一样,有些是高热不退,有些则不能解小便,还有些气虚力竭,成天解便把腿肚子都蹲软了。
是故,连一贯见多识广的孙先生也有些束手无策,这才飞鸽急书,从魏地请来了李隐舟。
小陆延被扯在老奴背后,看得不大清楚,很着急地想往出探头:“我也要看看!”
老奴忙“嘘”了一声,压低了声音道:“这是瘟病,要传人的,可见不得!”
他声音虽不大,语气却是难得的严厉认真,别说是小陆延,就是一旁照料的乡亲听到了,也有些难信地瞪大了眼。
孙尚香柳眉挑起,眼神一肃:“胡说什么?”
老奴讪讪往后退了一步,刚想解释,便见李隐舟直腰起身,将袖角挽起,目光淡淡地垂下,既无嫌弃,也并不很紧张,只平平道:“他说的也不算错,确是瘟病,不过,也不是看一眼就能传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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