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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延听得懵懵懂懂,却将这些话一字一字认真记载了心坎上。犹豫半晌,终想起最开始的一桩事,这一刻再忍耐不住,小心翼翼地开口:“先生好厉害,比夫子懂得都多,先生,先生可以……”
    啪——
    话未说完,忽然爆竹一响。
    不远处,漆黑的天幕上,火光明明烁动,在古城的一角瞬间升起,迅速炸开一朵亮眼的赤色焰花。
    小陆延呆看着那一瞬的华光,一时忘了接着说话。
    顾邵得意地走了过来,抬手指给他们看:“这是‘燃灯表佛’的灯会开始了,你们瞧。”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果见一声声脆裂的爆竹声里,无数灯火在暗沉的天光中萤萤亮起,一盏接着一盏,将那青色的石板、灰黑的屋檐与淙淙流水都悉数照亮。满城的光点次第映上眼膜,随着宵风轻拂,熠熠闪动,照亮眸底深处那波澜起伏的心潮。
    三十余年来,吴郡还是头一次办起了这样盛大的灯会,全城百姓都在惊喜的爆竹声中走上街头,一时人声鼎沸,整个古城亮如白昼。
    李隐舟回过目光,看向身前年少的孩童,眼神在灯火中彻亮温暖:“许久不见,还有句话忘了对你说。”
    陆延忙凑近了他,踮着脚附耳上去,生怕漏过了什么,却听见李先生轻轻地对他道:
    “恭喜你又长大一岁,阿延。”
    爆竹声声不绝。
    满城辉映的灯烛将李隐舟平静的脸颊镀上淡淡辉光,陆延却看见有细小的笑意流淌在他眼瞳深处,于是也抛下方才的念头,仰脸看向映染通明的天空,只轻轻接道:“先生,先生也要长乐安康。”
    第161章 暨艳案
    烟花三月, 江淮春暖,江乡的码头日渐喧嚣。隔岸远眺,遥见那碧空倒影的江潮中, 孤帆远影勾起层层波纹, 推开水面碎金似的光点, 在絮絮绵绵的春风里摇曳而来。
    削尖的船艏分拨开薄薄的雾气,江上来客的身影在视野中越发清晰起来, 岸上的人苦等许久,这—瞬眼中登时有了神采。
    “李先生——”那人摇手喊了声, “这儿呢!”
    生怕人看不见似的, 原地蹦了三尺高。
    李隐舟迎风立在船头, 揭开晨岚氤湿的斗笠, —眼便瞥见码头斜插的—块木碑, 那饱经风霜的寒碜碑面上,依稀歪扭地刻着三个大字——
    广陵郡。
    广陵属徐州,地处江淮一带,水陆相汇,交通繁华,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
    说来他对这地界并不算陌生,孙权头一次挂帅出兵,便是此处被睿智机敏的陈登狠狠捉弄了一番,还险些丢了性命。如今陈登都去了二十余年,这块魏地而今也成吴土。
    数历战火摧残,春风不改旧貌,金风细雨的旧都伫立如火斜阳中,轮廓依然肃穆深沉。
    李隐舟打量四下,登上江岸,便和那接引的主人颔首见礼:“陈都尉。”
    广陵郡的主县正为广陵县,眼前这位热情好客的中年男子则是担了都尉一责的陈氏后人。
    陈都尉亲自来接,面子给的十足,此刻也笑吟吟道:“太守诸事繁杂,实在无暇分.身,先生可别往心里去。若不是本地无良医,也万不敢叨扰先生清修,只是百姓苦于疾病,我们做父母官的,又于心何忍呐。”
    寒暄间便提起了正事。
    李隐舟此次前来广陵,也正因接了陈都尉陈情书涵,哭诉江淮百姓遭恶病缠身,而一郡上下的巫医竟无一个能指出症结,装神弄鬼了一番也没见半点起效,最后逼到人命关头了才不得不托出实话。
    这恐怕是传说中的寒疫。
    这可不是跳大神能糊弄过去的。
    民间最擅此道的张仲景老先生已驾鹤多年,独留那见首不见尾的徒弟李隐舟偶然出没三国之间,因而一开始谁也没想到能求于他。所幸广陵毗邻魏地,陈家与曹氏又有数代交情,死活从鄄城侯曹植口中套出了他的行踪,这便当机立断下了帖,声泪俱下地将他请了过来。
    “说来也怪,我们广陵这天不冷不热,无冰无雪,又怎么会生出寒疫呢?”
    陈都尉平直粗犷的眉微搭着,神色大是不解,他虽未习得医经,但也经历过旧年那场旷日持久的大寒疫,怎么看也不像当初春夏飘雪的诡异场面。
    李隐舟面上没什么表情,也未搭这话,跨上陈都尉备好的军马,两人一前一后地迈进了广陵郡的城门。
    *
    因路途遥远,这一趟到地方已是暮色侵昏,大概是被寒疫两字恐吓住了,陈都尉也没敢怠慢,亲自圈了块偏远的地皮安顿病中百姓,由军医轮班值守,只求勿传为大疫。
    此时这些军医早在门口望了整日,早被一天天的干等磨光了耐心,见李隐舟慢条斯理踏着步子,不徐不疾地跟在陈都尉身后,心头顿生出些不平衡的酸苦。
    同样是不得人待见的匠人,怎么偏他机缘巧合得了医圣张机的真传,成了各家坐上宾客,而他们这些默默无闻的军医沙场砺血,九死一生,到头来只配守着这些草芥贫民!
    一上一下的落差本就够扎心了,尤其在见到这人真容后,那隐约的不忿几乎要从牙根中磨出声了。
    世上还能有这样好的事,让人才貌都占全了?恐怕是貌过于实,盛名底下不过一副锦绣皮囊,还不知肚里藏着什么心肠呢。
    军医们打量李隐舟的功夫,李隐舟也不咸不淡地扫过一眼,袖手踏过门栏,一声不吭地迈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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