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医院绿化区里,鹅卵石砌成的小路走了很久,他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件事。
林子矜默默地跟着,最后看看时间,再不去上班就要迟到了,她握着他的手,柔声说:我去楼上请个假,你不要乱走,就在这里等着我,好不好?
转过脸看着林子矜,景坚艰难地说:子矜,带我去见他。
不管事实怎么样,他都已经长大了,凭借着自己的努力,拥有着自己的事业,拥有着最好的爱人,他,其实真没有什么可害怕的。
病房里。
尽管林子矜提前进来,跟程家父子沟通过,才敢把景坚领进来,但在看到景坚的那一霎间,程信才还是张大了嘴呆住,浑身颤抖。
程术嘴唇颤动着,嗫嚅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景坚反倒不再颤抖,他目光深沉地看着程信才,偶尔把目光移向程术。
也许亲人之间都有一种奇妙的感应,景坚在见到程信才的第一时间,就知道,自己就是程家的孩子。
这个老人,这个中年男子,他们同自己,有着血脉相通的联系,不用什么DNA测试,也不用看胎记,他就知道,他们之间有着亲缘关系。
那是一种血脉相连的感觉。
静室之中,没人说话,林子矜有点担心地看着程信才。
其它人都好说,程信才年纪大了,又刚做完手术,可千万不要激动之下身体出什么问题。
好在程信才没有高血压和心脏病史,看现在的样子,暂时好像也没什么事。
好半天,程术先说话了:林医生,这,这是?
林子矜不说话,转头去看景坚。
程术却不再等她回答,颤抖着声音问:你是小弟,你是小弟吧?
说着话,他慢慢地走过来,颤颤地掀起景坚的上衣。
血一般的胎记霎间烧灼了他的眼。
程术转向程信才,一个大男人,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程信才翻身就要下床,林子矜急了,过去按住他:程叔叔您慢点,刀口还没拆线呢!
说着话,林子矜赶紧给景坚使眼色。
景坚似乎没看懂她的意思,好半天才慢慢地走过来。
林子矜松开手,程信才掀开景坚的衣服,只看了一眼,像被烧灼了一样,闭了闭眼,又抖着手去解他衬衣的扣子,他手抖得厉害,忙乱半天却怎么也解不开。
林子矜看出程信才的意图,替他解开景坚的扣子,退到一边去。
程信才干枯的手抚摸过一道道疤痕,又伸手到景坚后背去抚摸,忽然大哭出声:这孩子身上这么多疤,你这是遭了多少罪啊!
老头子挣扎着要下地,林子矜急了,再次按住他:程叔叔,刀口,注意刀口!
奔驰刀口和普通的横切竖切刀口都不一样,活动幅度太大的话,刀口容易迸开。
眼看着老头子挣扎不休,景坚终于开口说了他的第一句话:我没遭过罪。这些伤疤,都是在战场上落下的。
程信才停下了。
林子矜放开他,想起景坚刚才讲的故事,心酸得要命。
他身上的伤疤,很多都是非常陈旧的伤疤,这还叫没遭过罪?
那要怎么样才算遭罪?
心里难受着,嘴上还得跟着景坚撒谎:对对,景坚他身上的伤疤都是战场上留下的,程叔叔你别激动。
程信才看看林子矜再看看景坚,沉默了半天,仰起脸低声问道:你养母对你还好吧,她,她,她既然偷走了你,肯定会喜欢你,对你好的吧?
老头子摇摇头自言自语:你那么聪明可爱,从小就招人喜欢,她肯定会对你好的。
这些年来,程信才每次想起丢失的儿子,心痛得不行的时候,都用这句话来安慰自己。
现在,他喃喃的,下意识地又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景坚不置可否。
林子矜旁观者清,知道这是一个解开他心结的好机会,急忙问:程叔叔,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您刚才说,景坚是被人偷走的?
程信才老泪纵横说不出话来,程术从外面搬了两把椅子让他们坐下,唏嘘着说起当年的事。
那是景坚两岁多的时候,程信才去上班,顺便把八岁的大儿子程术送到学校,妻子崔蒙在家看着两个稍微小些的孩子。
当时正是困难时期,邻居过来跟崔蒙说,附近的商店里有带鱼到货,问她要不要去买。
崔蒙便叮嘱六岁的程静,让女儿看着点儿两岁多的儿子,她出去买了带鱼就回来。
前后不过半个多小时的时间,待崔蒙买了带鱼回来,进门时家里是一片狼藉。
女儿在里屋的床上睡着了,家里被翻得乱七八糟,两岁的小程光也不见了。
崔蒙吓得要死,把程静叫醒,和崔蒙一起回来的邻居跑去附近的派出所报了警,在警察和父母的盘问下,六岁的程静慢慢地回忆起了事情的经过。
母亲出门后不久,就有女人在外面敲门,那女人哭得很惨,说自己饿得不行了,家里还有个孩子,如果没有吃的,孩子也会死的。
她跟我说,只要半个馒头。
六岁的程静说话已经很有条理,最初的惊恐过后,她明白是因为自己的过错,而让宝贝弟弟被坏人偷走,哭个不停:我听她哭得可怜,就打开门,给了她半个馒头,后来她说馒头要给她的孩子留下,她只想要口水喝,我,我看她可怜,就让她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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