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哭得悲切,声线也在抖,平无奇很快亦在床边现身,他像是刚刚还在煎药,身上一股药味,见着小皇帝睁开了眼睛,平无奇立刻握住了小皇帝的手腕把脉。
“陛下觉得怎么样?现在哪里不舒服?”
康绛雪对自己的身体毫不在意,从海棠说完话,小皇帝的脑中就只剩下那关键的几个字,他回握住平无奇的手,急急问道:“睡了这么久……我睡了多久?”
小皇帝说话的嗓音非常哑,只听这声音便知道这具身体果真遭了一场大病,不过康绛雪根本顾不上这么多,只盯着平无奇焦急地问道:“一天?我难道昏了一整天?”
平无奇回望着小皇帝,心有诸多不忍,但还是只能回道:“不是一天,是三天。”
三天……简单两个字,却宛如一道惊雷,劈得康绛雪瞳孔骤缩,好半天都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他在盛家遭逢大难的这种时候,竟然睡了三天?三天的时间,莫说朝堂问罪……抄家灭族都已经足够了。
他到底在做什么?
为什么会在这种关头?偏偏是在这种关头!
康绛雪浑身脱力,几乎要呕出一口血来,他的两只手都在抖,强撑着问道:“外面怎么样了?”
平无奇回道:“叛乱在寻到陛下当日的下午便已经平了,长公主派人绞杀了城中大半的叛军,剩下少数窜逃出城,如今正在陆续逮捕之中,其中便有主谋杨显,还有盛公子的父亲谢成安。”
康绛雪想听的不是这些,平无奇也知道小皇帝问的不是这些,可在这种情况下,平无奇还是没有主动往盛灵玉的身上提。
康绛雪在这种迟疑中感觉到了情况有多么不好,他顿了顿才道:“盛家……”
平无奇声音沉闷道:“陛下……如今已经没有盛家了。”
康绛雪心里咯噔一声,眼泪几乎夺眶而出,他强忍住问道:“剥爵夺位,抄家灭族?”
平无奇道:“是,和谢成安有联系的已然杀尽了,盛家的国公之荣不再,其余的盛家分支尽数贬为贱籍,盛公子本来也要被杀,但苻国舅求了情,其他朝臣也不赞同处死,毕竟盛家主母已死,众人也皆知盛氏是被人拖累,是以盛氏兄妹尚在,不过终是撇不清的。盛公子他……”
平无奇没有说下去,康绛雪却已经知道了盛灵玉的命运,盛灵玉和原文之中的剧情一样,被贬入贱籍。
所谓贱籍:男为奴,女为娼。
到头来,盛灵玉根本没有逃过这么一劫,康绛雪所做的提示,反而让盛灵玉变得更加悲惨。
盛灵玉的母亲本是为盛氏的清誉和儿女的性命自刎而死,如今却死在了谢成安的手里,父杀母,这对于读着圣贤书长大的盛灵玉来讲该是何等的打击?
……全都是他的错。
是他自以为是,他不该轻举妄动,更不应该在决定尝试之后,还留下如此多的隐患。
他为什么要把事情交到盛灵玉手上?盛灵玉重孝义,他早就知道的,明明知道,他为什么不亲自把谢成安处置掉?
为什么?
康绛雪悔恨莫及,伏在床上止不住地咳嗽,海棠被他吓得哭得更厉害,抱着他唤道:“陛下,陛下。”
平无奇陪在小皇帝身边,亦是心痛,他伸手拍了拍小皇帝的背,一片沉默之中,康绛雪忽然自言自语:“没人。”
平无奇听得怔住:“什么?”
康绛雪又说了一遍,这次声音格外地清晰,他宛如惊醒一般忽然问道:“为什么只有你们?我病得这么厉害,苻红浪便罢了,陆巧为何不在正阳宫陪我?他人呢?他在做什么?他是不是去为难盛灵玉了?”
平无奇为小皇帝话语之中的急躁而心痛,他开口,欲言又止:“并非如此,今日……”
康绛雪急道:“今日怎么了,快说啊!”
平无奇不忍道:“今日早朝,长公主和太后决定将盛国公的牌位移出太庙,这会儿所有人应该都在太庙之中。”
对于一个朝臣来讲,死后配享太庙乃是毕生的荣耀,这份荣耀载入史册,庇佑子孙,祖祖辈辈都可引以为荣。
但定朝立国数百年,从未有牌位被逐出去的先例,如今为了朝廷征战三十余年的盛国公却成了那个天下第一人。
这对于盛灵玉,对盛氏全族,对死去的盛辉,都是一场莫大的侮辱。
康绛雪声音颤抖地问道:“盛灵玉也会在?”
平无奇顿住:“……也许。”盛灵玉如今的身份已经不够去,但若盛国公的牌位被人丢出来,到底还是要叫盛家人来取。
平无奇无法确定,只能如此应答,康绛雪却已经知道了答案,他从床上挣扎着往下去:“更衣!我要去太庙。”
平无奇和海棠俱是一惊:“可陛下的身体……”
康绛雪重复道:“朕要去太庙。”
平无奇和海棠对视一眼,心里明白阻拦不住,两人一个伺候更衣,一个去备车。
康绛雪手脚发软,身上持续低烧,坚持着爬上了马车,坐定之后,他一头磕在了平无奇的肩膀上。
小皇帝道:“……我没用。”
那一声那么低,轻极了,海棠和平无奇各自一怔,但终究都像是没有听到一般缓缓移开了视线。
马车里随后响起了小皇帝压抑的啜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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